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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窗口,还在亮着……(报告文学)

——夜访周矢

2023年08月11日

徐剑铭

一弯新月,穿过迷漓的云海,为大地撒一片皎皎的月光。

我走进西安仪表厂家属区。

几乎所有的窗口都亮着灯。歌声、笑声,武林英杰乒乒啪啪的厮打声从电视机,收录机里传出来。在机床边辛勤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正尽情地享受着八小时之外的欢娱。

我在周矢家的小屋门外驻足,那小屋,却是异样的沉寂。

“老周不在么?”我低声地问为我开门的周嫂。

“老周在。”没等周嫂回答,屋里便传来周矢的声音。

我循声走进小屋。

这小屋,也委实够寒伧的了。总面积,不过十四、五个平方米,一幅布帘儿又从中隔开;进门便是一幅架子床,那是他的一儿一女栖身之处(噢,那女儿,站起来竟比她母亲高出半!)。两个孩子此刻正趴在一张小桌上写作业。周矢撩开布帘,背窗处,一张大床,一台缝纫机。缝纫机上,铺满了稿纸,我想,那该是老周的“写字台”了……小屋被简朴的家具挤满了,每向前走两步,便要来一番迂回……

周矢向我伸过宽大的手。“欢迎大驾光临寒舍!”

平日我们是嘻笑惯了,而此刻,我却笑不出来,心里竟有一股幽幽的惆怅。“这寒舍,真够‘寒’的了!”我呐呐地说。

老周笑了笑:“再熬半年吧,听说明年要分房哩!”

听说省作协给他请了半年创作假。七月份,他回老家了一趟。现在,他可有什么大作问世么?当了二十多年工人,他有工人那种坦直而幽默的性格,说话从不故作掩饰之态。他告诉我:“大作没有,小作不少。已完成了两个中篇,四个短篇。全都是写老家苏北小城风情的。计划写十篇,总名叫石城纪事。完了,还准备写两个中篇,提纲都拉出来了。”

我不禁愕然了。“好家伙,总共才两、三个月,你就写这么多,你是玩命啊?!”

他没有接我的话。透过那付眼镜,我看见他眼睛里闪着一丝幽伤的光……

我们默默地抽着烟……

“老弟,你是不知道我在这条路上怎么走的哟!”还是他先打破沉默,一改往日谈笑风生的神态。

“说起来,我倒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在三十年代就从事文学创作和翻译活动。在他的熏陶下,我自小就做起作家的梦。中学时代,便写过‘长篇小说,那当然是少年人的幼稚与轻狂了。后来,父亲当上了‘右派’,家庭便陷入了困境。五八年,我从技工学校毕业后,分到仪表厂当工人。工厂里沸腾的生活又激发了我的创作欲。六四年,我把一篇小说稿寄给了《延河》编辑部,被他们选中了,给厂里寄来了作者调查表。右派的儿子能发表作品么?结果,作品没变成铅字,文革一开始,我自己的名字却变成了大字报上划红×的黑字了。人,也在牛棚里几进几出。一气之下,我折断了笔杆,发誓再不写了。这一折,竟折断了我十几年的青春岁月啊!七九年,当我从广播里听到中央关于给右派平反的消息后,竟象孩子似的在大庭广众间失声哭了起来。一瞬间,我觉得我是个人了,一个和所有人一样的,堂堂正正站地起在阳光下的人!那种自以为泯灭了的对文学的渴望又萌发了。春节期间,我回家探亲,车上听人讲了一个在四人帮淫威下家破人亡,子散妻离的故事,感情便愈发不可抑制。回来后便写了篇小说。投出去,很快就换回一张铅印退稿条。再寄出去,又是一张。接连碰了几次,却把我的拗劲儿碰起来了,我就不信,我真的写不出好作品!于是,便铆上劲读书、写作……八〇年一月,终于一头撞进了《延河》。第一篇小说一发,创作的劲头便不可收拾了。四年中,我发了五十多个中短篇小说和散文,大约有四十多万字。从此我才知道,文学是要付出心血和汗水的。过去所用的功是积累,不是浪费。”说到这里,我看见他是兴奋的,可瞬间,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又用低沉的声音说:“老弟,我被抛扔的时间太久了,起步太迟了,现在都四十二的人了,再不拚一拚,还有时间么!”

我默默地点点头。凭心而论,在我所认识的工人作者中,周矢是颇有功力的。他才思敏捷,行文舒展洒脱,语言机智而老辣,笔下的人物性格各异,却都活灵活现。我读过他不少作品。他有两把“斧子”,一是写工厂,写工人的生活。他自己说过,这把斧子是钝了些。可我知道,工厂生活是比较难表现的,他的作品是“够味儿”的了;另一把“斧子”是写老家江南风情,小城人物。在这里,他倾注了对故土深深的恋情,作品颇引人神往。有人说,他写老家的作品可以与邓友梅写北京风情的作品相媲美。我倒以为不必那样去比。周矢就是周矢,只看他如何耕耘,如何收获好了!

弯月西斜,家属区的灯光多数已经熄灭了,回首望去,周矢家的小窗,那灯光,还在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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