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乡
阳春三月的太阳，明媚、柔和，一会就晒得人暖洋洋地发睏。
年逾花甲的史密斯太太擦了一把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长长叹了一口气：毕竟是老了，记忆力衰退了。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才拐了几个弯，就迷路了。她想问问人，可一口“叽哩咕咕”的外国话，很难觅到一个“知音”。只好捣动着拇指盖一样的高跟，东走走，西看看，力图找出一点能唤起对宾馆位置记忆的标志。她后悔了，不该怕再麻烦那位热心的翻译而悄悄出来。
又转进一个陌生的小巷里了。史密斯太太突然看见，一个青年背着一位老奶奶，手里还提着一把椅子，从一扇黑色的大门里走出来。青年把老奶奶轻轻放在椅子上，又转身进门，拿出一个棉垫和一个小凳子。他把垫子轻轻放到老奶奶背后，让她靠得舒舒服服；凳子塞到老奶奶腿下，让她伸得平平展展。青年人做着这一切，竟细心轻柔得象个大姑娘。
真是个好儿子！史密斯太太不由赞扬了一句，心里却突然酸溜溜地难受，只觉得自己太孤独，太疲乏了。此刻，要是儿子在自己身边，搀自己一把多好。可是，儿子十八岁就离开她，寻求自由去了。没有儿子，丈夫也好！老俩口互相搀扶着，唠唠叨叨地说说话，也可以解乏的！然而，他背着她和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结伴去了水城威尼斯。……她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地往青年身边走去。
青年人看见她，先是一惊，接着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把她搀到了老奶奶跟前。
史密斯太太拍拍青年人的肩，又拉起老奶奶的手说了一大串话。老奶奶听不懂，只是张着没牙的嘴“嗬嗬”地笑。青年却听懂了。在老奶奶的一再追问下，才红着脸说：“这位外宾说，我是您老的好儿子。”
老奶奶越发高兴了，抽出自己腿下的凳子，让史密斯太太坐下，拉着她的手说：“老姐姐，你说得对，也不对。我这辈子没生一个儿女，他是邻居家的大小子，可整日给我买煤、买面、提水、做饭，忙前忙后。前几天，我这坐骨神经疼的病又犯了，他天天背着我去打针，出来晒太阳。说是让我增加抵抗力，多活几年。想不到，我这快入土的人了，还碰上这么个好儿子。”
史密斯太太也听不懂，急得直眨巴眼。青年又红着脸给她充当了翻译。尽管翻得结结巴巴还带着手势补充，史密斯太太还是弄懂了。她惊疑地摊开双手，头摇得象拨浪鼓，表示不相信。眼睛还在老奶奶和青年身上来回看着，好象要找出什么相似的东西来。
老奶奶有点不高兴了：“我满头白发的人了，还能骗你不成？！”青年却没吭声，只是宽厚地笑着。
好象为了证实自己的看法，史密斯太太试试探探地说出自己迷路的事。青年一听，立刻热情地说：“太太，我送你回宾馆。”说着，反身“蹬蹬蹬”跑进门内，推出一辆自行车，不由分说地搀起史密斯太太，把她连扶带抱地扶到了后衣架上。
史密斯太太一直目瞪口呆，机器人一样任人摆布。等她清醒过来，青年人已推着车子，稳稳地向前走了一截子。
出小巷，上大街。走了不远，便看见宾馆圆圆的楼顶了。史密斯太太拍拍青年人的肩，表示自己可以走回去了。青年指指街上南来北往，穿梭不停的车，又指指史密斯太太的白发，笑着摇摇头，又继续往前走去。
史密斯太太沉默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青年人那宽厚浑实的背。
到了宾馆门口，史密斯太太下了车，不等青年人掉过车头，就拉起他的手，握着，抚摸着，又微微扬起头，在青年人饱满的前额上轻轻吻了一下，真诚地说：“我忘不了你和你的祖国。因为在我的国土上，从来没有人象你这样关心过我，包括我的儿子和丈夫。”
史密斯太太说着，那深深的眼窝里，滚出几颗晶莹的泪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