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谈几个大家都喜欢谈的问题。
七九年，大家说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谣传我死掉了，忽然七九年在全国政协会议上又露了面儿。这是我再生的开始，北大荒是我再生的地方。
这六年来，我写了不少文章，一年十来万字吧。我常常要发表一点意见，因为有的东西我不能接受。就说自由化吧，我到美国去了，我看美国人最喜欢的是美的中国形式。一些西洋画，标价三千、两千的都有，但齐白石的要一万多块美金，还不算齐白石最好的画。美国有一个小小的亭园，苏州式的，两棵芭蕉，一丛竹子，一条小路，一堵花墙。人走到这儿都不想走了，心想，这是世外桃园吧？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有一位日本朋友说，我真想看看你们中国的东西。
现在很时兴的通俗文学，这个“俗”字就不对。我们俗的东西太多了，你说要禁，禁不了的。老百姓就喜欢看这种有头有尾的东西，不喜欢从中间突然开始，来一句“天亮了”……中国小说与外国小说不一样，外国的喜欢作家自己讲话，这是好人，那是坏人，怎么好，怎么坏。我们读中国的《红楼梦》、《三国演义》，我们自己就在创作。《红楼梦》并没写林黛玉的鼻子眼睛，而要你自己在心目中创造一个林黛玉。作家自己站出来说话，这是笨手法。中国是用小故事描写一个人，有陪衬也有比较。写人的复杂性，有人象曹操那么复杂吗？有时候很宽厚，很容人：有时候很残酷，很虚伪，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试探。写诸葛亮，就配一个周瑜，“既生瑜，何生亮”，这就是比较。
外国的小说，刚才还在屋里，一下子就跳出去了。要是电影还可以理解。小说，就要想想了。为什么要跳来跳去的呢？我们不是电子脑，还是就事论事好，也许将来会发展成电子脑，但现在不是。我觉得，有些外国的，我们这个民族可以接受，我也拼命学习，接近。抽象的怎么样？法国有个展览会上就有一个人体，很健康很漂亮，另外有一块木头，放在一起叫你去理解，说叫艺术品。问我，我说这叫颠倒是非。我问他们，他们也说不出。所以，我得出一个经验，我就说我懂。因为他们也不懂，各人保持自己的看法吧。
外国人在酒吧间跳迪斯科。我声明一下，我是赞成跳迪斯科的，它是黑人的民间舞蹈，是健康的。那种扭来扭去的，也只在酒吧间跳，不上舞台，舞台上是严肃的。今年我国的春节晚会，我去看了，舞台上没有工农兵，最后一个迪斯科是我们部队的人跳的，没有我们自己的东西了。我实在坐不住了，就回家了，看不下去嘛。中国难道就没有艺术啦？人家骂我是保守派，我以为有些东西还是我们的好。
再讲自由，写文章就要自由，要象流水一样，是自然流出来的，这就要作家的思想是自由的。自由到反社会主义，那是不行的。就是打球，也还有四条线嘛。乒乓球有四个边，你不能老打擦边球，不保险嘛。你要拼搏得没有边际，那样的自由是没有的。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彻底的自由。你想这篇小说出名，要得奖，要捉摸评奖人喜欢什么，你就没有自由了。
有人问我中国作品为什么得不到诺贝尔文学奖金？诺贝尔文学奖是有政治的，不是从文学得来的。科学奖看建树，但文学奖有间接性，他们是不给共产主义的。从苏联逃出来的，不管好坏，给；持不同政见者，给；从波兰、捷克逃出来的，也给，他们是有一定的立场的。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他们对中国不那么感兴趣。对这个文学奖，别的作家感不感兴趣我不知道；我不感兴趣。（热烈鼓掌）……
（吉三记录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