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河
一位比车内所有乘客都高出一头的、漂亮的年轻人。
他穿着笔挺的浅灰色西装,身上飘散出幽幽的檀香。沉着脸,面向车窗,靠一张座椅站了,这样可将双脚前半部放在座位下,不然,擦得铮亮的三节头式的皮鞋,会像踩鸡蛋那样非流黄不可。每当车一晃,他向前一倾,然后站定的时候,总要一甩肩膀,再潇洒地抹一把修剪整齐的青年式偏背头。这个姿势,是向一位电影演员学的。
自以为长得象演员,却不得不在人窝里挤,委实够恼火了。
现在好了,虽说许多没长眼的脚还一个劲地在他的鞋后跟上碰来蹭去,但也不妨,只要鞋尖不脏就行,谁看人还非要看鞋后跟呢。再一想到马上要与她见面,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脸上还露出了一对笑靥,就象云里露出了太阳。
突然,一个急刹车,前面是一辆横过马路的自行车。乘客就象一股海浪,“哗”地全部向车头拥去。他随着“海浪”,双脚离开了那块安全地,侧倒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就在同时,他感到一股烟草和汗酸味扑鼻而来。原来,站在他身旁的一位农村老汉整个身子全爬在他身上,还差点和他接个吻。老汉脚上的方口黑条绒布鞋就象骆驼的大蹄子落在了戈壁滩的卵石上,稳稳地踩在紫红色的“三节头”上。
“哎哟!”一阵心疼和恼火使他叫出了声。他急忙推了老汉一把,跺了跺脚。“你怎么专踩人的脚,没长眼吗!”他怒视着老汉,薄嘴唇绷得紧紧的,连脸上的酒窝都消匿了。
农村老汉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对他的“哎哟”只报以“嘿嘿嘿”地憨笑,还不住地点着头,就象感谢他的“三节头”垫了自己的脚似的。
汽车到站了,那农村老汉和他同一站下车。就在老汉右脚落地,刚要抬左脚时,紫红色的“三节头”一下踩住了老汉黑色方口条绒布鞋的后跟。于是,一声“哎哟”,老汉摔倒在车下。一个踉跄,老汉的脚又踩在另一只“三节头”上。旁边也是一位刚下车的年轻人。
车上、车下一片哗然。
老汉顾不得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土,惊惶地注视着身旁那位青年,显然,又怕遭到一阵训斥。然而,那青年没有发火,却连声问道:“大爷,摔伤了没?”并转身拾起还留在车门阶上的那只黑条绒布鞋,帮老汉穿上,小心地扶起一瘸一跛的老汉向前走去。
他——原先那位身着西装的小伙,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刚才由于报复而快意的微笑,从脸上消失了。前边,那位扶着老汉行走的青年,怎么这样面熟?
嗅,原来他就是自己崇拜的那位电影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