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前
老汉头戴一顶白毡帽，脚蹬一双土黄色的毡靴，上身是一件老式对襟棉衣，下穿一条中式夹裤，夹裤外还套着—件老羊皮套裤，光面的，刷得发白，屁股后面露着两条袢带。
跨进麻老二餐馆，就听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向里边打招呼：“‘恩典’到！”老汉一愣，然后眯缝起老眼，露出令人难以觉察的笑。却见那壮年男子满脸堆笑地招呼自己说：“吃些啥？”然后介绍说：“您老新来乍到不知道，打听打听，远近闻名！为啥叫‘麻老二’？和麻老大一样——干净卫生，薄利多销……”
原来那“麻老大”是古城颇有名声的一家个体餐馆，市上树立的个体户典型。前几日还有顾客投书报社说：买的二斤烧鸡，回家一称是二斤二两，问到经理麻老大，说是刚蒸的热鸡要除水份的……
“先来盘炒鸡丁！”老汉倒要看看这麻老二是否名实相符。话音未落，那壮年男子接住话茬对里边喊：“炒鸡丁一盘——‘那不’的上！”老汉又一笑，“再来碗肉面！”“陈二陪客——肉面一碗！”又是一声带腔带调的吆喝。
得！鸡丁上来了，只是莲菜块，看不见几块鸡肉；肉面上来了，菜是糟的，面是团的，显然是一碗先前剩下的陈面条！而且……
老汉用筷头一挑，挟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小疙瘩，还没顾得问，那壮年汉子抢上来，接过筷子就要往自己嘴里送，一边说：“花椒么！看啥？”老汉用手一打，“花椒”掉在了地上。老汉笑着说：“多亏不是大枣。”这一说不打紧，那壮年汉子却吃了一惊，脸上的笑纹凝固了一下，半晌尴尬地落不下来。
显然，那是一块老鼠屎！
老汉不急着用餐，却翻起自己皮包来。忽然惊叫一声：“我的钱包不见了！”那壮年男子一下惊慌起来：“你再好好找找，咱店里可没有外人哪！”“八成是刚才你叫陪客的陈老二拿走了！……你把陈老二找来！”“没……没有！我们这儿……没个陈老二！”壮年男子红着脸，一连声地解释。老汉只是不答应。
壮年汉子看老汉这架势，明白了，忙向老汉赔不是：“都怪我，用陈面条坑您老，您老多包函！”
老汉噗哧一下笑了：“你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哇！看我是弄啥的？旧社会，我开了半辈子饭馆，啥黑行话不懂？‘恩典’到，就是能坑的主儿来了；‘那不的上’，就是不要上那些真货；‘陈二陪客’，就是上剩下的陈东西。还有，把老鼠屎叫花椒，把屎壳郎叫大枣，顾客要不信，咬着牙自己吃下去……现在是啥时代，还兴用这？得实打实来，赚正道儿钱！告诉你，我就是麻老大！”
壮年汉子傻了眼，凑近灯光睁大了眼儿看，才发现老汉脸上果然有几点坑坑凹凹的麻星儿。
（题图、插图：积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