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元华
对着她,我象小学生见了严师,拿着说不清几易其稿的一首词,请这位女钢琴家谱曲。我哪来这胆量,是小祁自告奋勇“引荐”的,她是他姨,这位“姨”雍雅、文静,光采照人,光名气就够怯人的了,添上这风度,真叫我嗫嚅不安。她坐在钢琴旁,微露笑靥,接过我“呈”上的词,蹙眉审视。屋里落针都听得见。一个漫长的世纪。她终于开口了:“发表过几首歌?”“我?……没有。”只见那秀气的眼睑耷拉下来:“回去好好练吧,发表几首再来。”她理理卷发,送我们出来。我只觉她那稍宽却仍秀长的身子象堵墙,挡住了我的文学道路,我茫然无望了。
我开着崭新的玛自达,车上是S大学中文系教授,去某地讲学。这本是求教的良机,那怕三言两语。可昨天的碰壁……何况这是二级教授,著书立说,蜚声文学界。糟,那首歌词还在座上。赶快藏起它,免得笑掉教授的牙。晚了,一只生着老年斑的手伸过来捉住了它。我一阵惶悚。“你写的?”沉重的南方口音。随着“嗯”,我的脸倏地烧了。“我看看好吗?”“这……胡诌,不象样。”我语无伦次。
一周后,我收到寄自S大学的信。天哪!附着一首谱好的歌,竟是我那《驾驶员之歌》。信上说:“歌词已读,很不错。我已配好曲,并对个别词句作了改动,未听你意见,不知中意否?沈文骏。”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文学教授,同时还是个音乐家。
这首歌在一家音乐刊物上发表了。沈教授的大名坠在我这无名辈的后面,我激动、羞愧。携了一大堆礼品去看望老教授,却不遇而归。兀地,一辆自行车一歪,我一刹车,是她,颀长丰满的身材依然如故。四目相对,她跳下车微红着脸:“见到你的歌了。”也许急,她喘着,“祝贺你。”我忙摇手:“是别人……”她脸微红:“给你谱曲的人,你知道他是……”“S大学教授。”“是的,”她喃喃地道:“他也是我的启蒙老师。”她若有所思地仰望高耸的楼房,“当我在通往艺术的岸口徘徊时,他为我搭了桥,那时,他有一首词,许多名家争谱,他却给了我……”
(插图 孟德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