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带渭
陕南镇巴与川北万源之间，有一片茫茫海洋似的山，其阔度四百余华里，四季林莽苍绿，终年云雾缭绕，这便是以朦胧之美著称的大巴山。丝线一般的巴山之路，蜿蜒穿行其间，牵住两座城，系住两个省，连接着巴山南北的千百座城镇。笔者有幸乘车路经此山。行于万仞之中，口吟古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心里更深的感触似乎还在这“上青天”三字上。
一踏上这条路，你就会发现：从前总是飘飘于头顶的白云，此刻却翻滚在你脚下的无底深渊，那一惯是翱翔蓝天的苍鹰，此刻却瓦片儿似地甩过你的眼前，湿漉漉的羽翅带着“咝咝”的哨音，潜入幽暗峡谷的云层。远天一线的山峦，烟雨飘渺；天梯似的路，风来云往，错觉中，人好似滑翔在一片蔚蓝天幕下的虚无梦境之中。
在这与天齐眉的路上，异境叠来，风魔四伏。车行至川陕交界小毛垭和渔渡一带山口时，怪风奇出，险象环生。大片草丛突然被刮倒于路旁，层叠的林樾，眨眼功夫如同飞散的长发，哄乱于山坡。本是朗朗欢歌的悬挂路边的山涧，一遇风起，便劈头盖脸地泼来。悬崖下，更是长风滚滚，只见那扑向山林的阵阵暴雨在狂风里白烟四起，只听那震荡谷壑的串串怪雷在雨幕中急声贯穿。浮苍滴翠的丛林里，到处泛漫着滔滔黄色之水，水的上面，参天古松、杉木，在风中摇撼着巨大的身躯，在泡软的地基上交错倾斜。
雨停了，风仍不止。
纵横驰骋的风，揉压着山林，激扬起川底河面上的波滔，大量游丝样儿的烟缕从那儿涌向山谷，升上天空。那些白色的精灵飞舞着，急速靠拢，渐渐溶汇成无数棉絮似的薄片儿。薄片儿上下翩翻，相缠互绕，刹时间便连缀起一道道漫山遍野的雾幕。森林、河流被一坨一坨地吞没掉，山岭、村寨被逐个地抹去。大雾漫上公路，轿车闯进大雾，人们惊叫起来，扑打着窜入窗口舔到脸上的湿凉之气。眼望天穹，环顾四周，世界白得空空如也，去向何在？你不知，他不知，我也不知。忽而，心于雾中疑：风声又何去了？雾的深处传来了娇鸟的啼鸣。一阵阵粗犷的歌吼，来自山下河畔那一队负重者的肩背。随着巴山号子的起落，雾也在悄然地退去。山影拨纱而来，迷离的夕阳之光，于牛背似的山脊上如万箭迸射。回顾来时的路，已隐于摩天之云端，而那大堆的云，正映在晚照的火焰金光里，如同一片海市蜃楼的宫殿，缓慢地升去……
巴山的云雾哟，我梦中的路。当告别你的时候，才省悟到：我已把我的情思深深地埋在你的山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