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峰
天蒙蒙亮，小芬就起床了。她站在穿衣镜前，旋转着身子，一件镶着金丝花边，黑底红白相间方格的一字领女衬衫，熨贴地套在她身上，衬托得她哪圆圆的脸蛋更白嫩，身肢儿也显得苗条了许多。这是她用第一个月当保姆的工钱买的，是她在橱窗里看过好几次的一件花衬衣。昨天晚上。她就把衣服抖开、叠上，折腾了好一阵子。现在，她对着穿衣镜，特意学着电影里的姑娘，将乌黑柔软的长发象瀑布一样披散在肩上。这样一打扮，她自觉更加妩媚漂亮了，不由得脸涨得通红，有些忘情起来。
咚咚，一阵敲门声，“开水管了！”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利喊声。小芬慌忙向外扫了一眼，天巳大亮，是该开水管了。
主人家的门口，安装着巷子的公用水管，当时选址时，同自来水公司订好的合同，水管管理权授予主人家的老太太，每月给伍元钱的报酬。自从小芬来当保姆，老太太便将这个差事委托了小芬。
小芬恋恋不舍地离开镜子，手提水桶，拉开大门，向水管走去。
小芬出来晚了点，水龙头旁已围满了端盆提桶等着接水的女人们。她们叽叽喳喳，大声嚷着笑着。这是巷子里早上固定的“新闻联播”时间。小芬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钻进人群中，刚准备抬手开锁，只听见那叫门的尖叫声又响起来：“哟，小芬才来几天，就变样了。”听声音就知道是张嫂，那个摆西瓜摊儿的大嗓门。众人的目光一齐转向小芬。小芬顿时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脸上抹了一层胭脂红，眼睛低垂着，不知如何是好。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使劲把她向后搬转过来。“来，让我瞧瞧，买了一件仕么时髦服装？哟，还是金丝线的呢。啧啧■…”小芬抬头一瞧，一张抹了一层厚粉的女人脸，一件幸子服，是翠萍。她是巷子里公认的时装模特儿。此时她脸上有一种怪模怪样的表情，撇了撇嘴说：“一年土，二年洋，真是的哩！”又做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水管旁的女人全忘了接水，大家都围着小芬，挤着，看着，品评着。
小芬陷入了十分窘迫的境地，周围那些眼光，像针尖一样刺着她，不知怎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起转来。突然她将钥匙扔在水管台上，扭身冲进院子，哐一声将小屋门关上，从身上使劲扯下新衬衣，狠狠扔到床上，手捂着脸，嘤嘤地抽泣起来。
主人家一成不变的生活节奏开始了，老太太起床的咳嗽声在院里响起。小芬擦干了眼泪，从小包袱里又拿出自己在家里穿得褪了色的粉红衬衣，胳膊肘底下补着两块补钉的，紧忙穿上。她该开始工作了。
吃饭时，小芬呆呆地盯着桌子上她自己烧的菜，红烧带鱼、油炸丸子、炒青辣子、醋溜白菜，这颜色多么好看呀！那个满头白发，待人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一边吃，一边慢吞吞对自己的小女儿说：“姑娘家，可别学翠萍那样，该守规矩、守本分才是，穿得花里胡哨的，象个啥样子？”小芬心里明白，一定是早上的事老太太已有所闻了。她不敢抬头，只使劲儿把嘴里的一口米饭咽下去。
下午，妈妈和妹妹来看小芬。小芬咬咬牙取了那件新衣服，亲手给妹妹穿在身上。然后她送她们出去，手扶着门框，望着妹妹花衬衣的背影，呆了好久。
第二天早上，小芬开水管的时候，巷子里依旧熙熙攘攘，打水的女人们看见小芬，和过去一样堆起笑脸夸赞小芬越长越漂亮了，对小芬的那仵有补钉的旧衣服，也不由得深表一番遗憾。人们已经把那件花衬衣标记了。
（插图 孟德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