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康
李均第四次起诉。一晃五个年头了。这男人也真够倔的，把工作、事业、生活都扔在一边，此生似乎只以离婚为业。王秀华也是，以不离为最高目标。离了她就不活，她为不离而活着。多残酷的战争。但战争是怎样挑起的呢？别人可以不问，我们应当问一问自己。生活也在问我们。再也不想着手此案了，可王秀华还来找。所有舆论和同情都已转向李均。她空前孤立。就因为她是女人，我们还得管。我们可以做工作让她检讨认错，可谁还能说服李均呢？检讨和说服都太晚了。一开始就判离大概是此案的唯一出路，对此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看得清。只有这一点还不算晚。（补记：法院鉴于王秀华痛思悔改，再此判驳。李均不服上诉。）
二审法院终于判离。王秀华也没喝敌敌畏，大家总算都松了口气。
你别无选择
——关于醋桂兰离婚案的采访札记
我从兰州那座旧街桥上跨过黄河，到北岸去寻访一位基层铁道法庭的审判员。他曾经审理了一起也算轰动全国的离婚案。两位当事人名噪一时，而没人会知道掌握他们命运的仲裁者是谁。
在街道办事处院内一间挂着“人民法庭”牌子的破屋里，秋忠友坐在那儿就象一个极谨慎的门房传达。这位断了二十多年市井杂案的“老审判”，一听说我来了解陶海南、醋桂兰离婚案，就皱起眉头：“这事老有人来问，真烦气！”但说着还是去抽屉里摸索，翻出一个笔记本，严肃而刻板地向我念道：
“本院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四日受理中国医科院研究生陶海南诉兰州万里电机厂职工醋桂兰离婚案，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七日审结，历时一年有余。陶、醋二人一九七五年十月认识，七七年在兰州自主结婚。陶海南诉称婚前对醋桂兰缺乏了解，兴趣不合，性格不投，感情不好。七八年十月陶考取研究生后，夫妻两人开始为经济问题发生争执，双方互不珍惜感情，争吵日益剧烈。陶在京两次给醋写信商量离婚，醋拿着信上北京告状。一九八一年五月二十日兰州青年报刊登记者张永平的文章《向良心和道德法庭呼吁》，说陶是现代‘陈世美’。六月二十日中国医科院院报发表取消陶海南学籍的消息。不久，甘肃日报也以《昔日海誓山盟，今日抛妻弃子》一文报道此案，一时风波很大。本院经过调查认为，陶海南思想品质不好，但说他搞第三者并无根据。醋桂兰到处告状，也不是处理夫妻矛盾的正确办法。尤其是找记者写文章登报，挽救教育丈夫是假，把他搞臭、把研究生搞掉是真，这种做法本身说明感情已经破裂。本院据此判决离婚。醋桂兰嫌抚养费判得太少，向中级法院上诉。在二审受理期间，儿子陶科被邻居小孩领去黄河边玩，不幸落水身亡。抚养费的争议自行消失，中院裁定维持原判。
不过，我来找老秋，是为了向他打听那个快被人们遗忘的醋桂兰，想同她聊聊诸如她当初为什么非要那样做一类纯属“马后炮”但却为许多离婚妇女所至今百思不解的问题。
“你不能去找醋桂兰！”老秋断然说。
“为什么？”
“听说她离婚后神经有些错乱。主要是因为那个娃娃没了。极聪明的一个娃娃，我们都见过的。你别再拿那些伤心事去刺激她。”
这件离婚案以陶海南被取消研究生资格的悲剧开场而传闻于世，其间虽然由于他四年后被重新允许答辩、获得硕士学位的意外转机而让人松了口气，但最终却以孩子的惨死告终，虽属偶然，末了还是蒙上了一层令人恻隐的阴霾，就像一场戛然而止的悲剧，使人一时难以品出个中滋味。人们从法律、道德乃至党风的宏观角度对这场悲剧作了种种分析，从中也引申出一些发人深省的思考，但似乎都回避了一个最尖锐的问题：女人碰到丈夫要离婚，特别是地位改变了的丈夫，究竟应该怎么办？
没法去找醋桂兰了，可我不甘心，就缠着老秋谝起来：
“也许，就因为她不让陶海南考研究生才造成了感情裂痕？”
这是一个因素。但醋桂兰的父母是支持女婿考的。居委会反映说，考试那天，醋桂兰的妈妈满院子借鸡蛋，用衣襟兜着，逢人就张扬女婿要去考研究生，脸上风光得很。考上了，她爹又把自已的老羊皮袄寄去，说北京天冷。后来陶海南回信不让寄，说这旧式样在北京穿不出去的，他们才感到女婿有些变了。”
“青年人换了环境，眼界开阔了，想法有些变化也是自然的。醋桂兰难道凭这些就要告他‘陈世美’吗？”
“没那么简单。陶海南到北京后两次来信正式提出离婚，当然，也是协商试探的口气喽。她就带着孩子去了，医科院的人见了都奇怪：你是谁的家属？小陶可是说他没结婚，还让别人给他介绍哩。她一听这就闹开了。至于医科院后来开除陶海南有啥背景我们不清楚，反正夫妻间矛盾千万不能弄到报纸上去喧腾，这一闹，陶海南声败名裂，几年奋斗全毁了，他就死也不肯和好了，这就叫做感情彻底破裂，我们法院想往一块捏也捏不拢了。”
“照这么说，最终造成这桩婚姻破裂的是某种外力，不能都怨醋桂兰罗？”
“醋桂兰也有责任，她后来后悔了，说告伏的目的是想借助社会舆论把丈夫拉回来。其实我们认为，她内心恐怕还是幻想只要把陶海南的研究生搞掉了，他就会回心转意的。报纸的意图也是为了借此教育挽救所谓喜新厌旧的人，但实际它只能起到拆散这对夫妻的效果。我们中国人老是好心办错事。没办法呀！” （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