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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癖

——一位普通人的碑记

2023年08月12日

谢 强

他死了。带着遗憾

他是个戏癖,直到死,仍死在他爱恋的艺术上。

他是个普通工人,大概是大苦中之大乐吧,他一生追求戏剧艺术:豫剧、秦腔、京剧

我认识他,是在样板戏风靡的时代。那是个冬夜,他蹬着三轮车找到了我家。几句话后,便要叩拜我父亲为师学艺。父亲比他年少,怎受得这等膜拜?好言说尽,算是交了个朋友。其实,父亲早年在剧团操过琴律,也不甚精通,好歹能教得我家兄妹唱几下杨子荣、阿庆嫂。但他,蹬三轮的;道地的河南人氏,要唱好京剧,决非件易事啊!但他却学得极其认真。白天风风雨雨为生活奔波,晚上便正襟危坐,乐此不疲地夹杂在我们中间学唱。他不识谱,一字一句凭耳音来记,天长日久,却也记得熟稔。特别是他那高大的个子,魁梧的身躯,站在那儿,一句“三十年做牛马天日不见”便博得四座的喝彩叫绝。那架式,如铁塔屹立;那腔调,如狮吼惊天,活脱脱一个花脸的好角。

渐渐地,他有了些名声。昂首挺胸地被请进了这一带的“自乐班”。谁家有请便欣然前往,不收分文,只图个过瘾。他的追求是无止境的。虽在“自乐班”中自乐,却念念不忘进取。一次,他听说某厂有一位剧团下来的须生,便寻了去。一则为饱饱耳福,二则想比试一下。到了那里,听得入耳,便常去常往,学得个二手两手。即便这样还不过瘾,竟整日蹬三轮车把那人请到自家,敬神般的侍奉,套人家的身手,学人家的唱腔。末了,还蹬车送人家回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光阴,他便张口不凡日臻成熟了。这下子好生了得!他花大钱置了套文武家当,丝绸缠绕,扎红挂绿,挂了满满一屋,真正的一幅梨园景象了。他不仅教了帮徒弟,自己也操起了京胡,吹起了唢呐,拉拉唱唱,吹天吹地,好生快乐。就连我父亲,也常往那儿跑呢!……他变了,出息了。满口的戏剧语言,声高声低错落有致,提袍甩袖潇洒飘逸,那戏架子威武极了……

可惜,前二年,他毁了嗓子,开腔叫板,怎奈喉头沙哑。劲气与韵味难以溶铸,直使人咂嘴摇头,风景大煞。不要说戏迷们不容,连三岁的孩子也乱呼倒彩。他为此捶胸顿足,好不悲痛,发誓再不丢人现眼地吼唱。至此,“自乐班”每每集会时,他只能端茶倒水,碰铃敲梆,干些别的活计,谁让他酷爱这艺术呢?……他渴望有一天再现他原先的光彩,再让人们瞧瞧!

这一天竟鬼使神差地来了。那日,“自乐班”请了位唱黑头的主儿儿,唱得激越高亢,马叫虎鸣,博得了四座的叫绝:“唱得美,绝了,再来一个!”而黑头并不理会观众,品着茶,懒懒地望着天花板。这下把一旁提茶壶的他气坏了。他冲了前去,要唱他过去的拿手好戏。琴师无奈,只好侍候了。谁知他一声叫唱,竟失声无音,惹得观众大笑哗然。羞恨交加,他忘却了唱词,脑海中闪出辉煌的过去,惊人的以往,不禁泣声唱道:“我本想唱一声让四座喝彩,没想到沙哑声唱不出来,好心的观众实不忍耐,将砖头瓦片扔上台来……”这发自内心的瞎诌戏,声泪俱下,震慑得观众张口结舌,鸦雀无声,猛然间爆出雷鸣般的掌声。连那高傲的黑头也大呼:“绝了绝了,再来一段,再来一段!”可怜的他,还未“再来一段”,便一口气上不来,过世了……

他死得威武,死得悲壮,他那声泪俱下的精彩一幕得到了永恒,深深地镌刻在了人们的心中。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想,他,六十三岁的侯景训,西北国棉三厂煤店的一个普通工人,也应该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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