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仕德
我们县城大街十字口路灯下边,有个野棋摊儿,每天从黄昏到半夜,也不知摆了多少年,从未见其萧条。炎夏热死人,棋迷们一身臭汗,仍挤成一疙瘩。圈外的,脖子伸得长长的,腰儿弯得酸酸的,也不去展一展。圈里的占着个最佳位置,腿蹴麻了,脱只鞋垫在屁股下边,也不舍得让位。那木头疙瘩一进一退,牵动着每一颗心,倘到那千钧一发之际,就是家里失了火,老婆娃娃哭哭啼啼来叫,也似乎舍不得走。痴迷到这种程度,何苦呢?这使我一直不解。
还有不解者二:输赢比啥都要紧。尽管棋盘上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尽管不输金子银子不输老婆娃;可厮杀起来,红眼公鸡似的,把中国人不甘失败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巳陷入绝境者,仍手抓头皮绞尽脑汁思考一线生机;那稳操胜券者,则口哼小曲,绝不掩饰洋洋得意的神色。于是拽领口、摔棋盘是常有的事。我曾亲见两位白发老者骂着厮打得难解难分,原因呢?仅只为输者要“悔棋”,赢者不让悔。你说可笑不?
不解者三;棋盘面前一律平等。凡挤在棋摊儿上的,不论你身份职业如何,只以棋艺优劣论英雄,绝无尊卑贵贱之分。我挤了多年,还没有发现带官衔儿的在此盛气凌人耍威风,以权谋输赢;也没有发现一个小百姓在此低三下四,唯唯诺诺。倒是常见些当官模样的人走出一步“臭棋”,围观者讥嘲一番;小百姓使出一步“绝招”,围观者啧啧称妙。社会上某些庸俗风气,竟在此绝迹了,真叫人纳闷儿。
不解者四:最难容“不正之风”。下棋的讲究“摸子不悔”、“落地生根”之类“棋规”,倘不遵棋规,便会被同声斥之为“棋风不正”,甚至说你“人品”有问题;而且观棋者的斥责都是态度鲜明,直言不讳,毫无其它恩怨和成见。所以,下棋者最怕人说自己“棋风不正”,那比输棋还丢人,还难受。最不解者五:肚量似海和为贵。我上边说的那两个打架的白发老者,没出一个礼拜,又坐在一起对阵厮杀起来!仔细观之,他俩脸上毫无尴尬做作神色,相互递烟,相互取笑,象没发生过什么事。这种事,在棋摊上极常见。下棋者为何肚量这么大,真叫人猜疑!
我爱钻牛角尖儿,爱将这些和社会上好多好多事联系在一起苦想。为何野棋摊儿叫人着迷,叫人喜爱,从不见其萧条,总不能说没有道理吧?可这道理,我有时刚想明白,接着就糊涂了,故此请读者诸君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