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宏仁
我给你讲个我学徒时的故事,是真事,不是编的。
一九六〇年秋,我高中毕业,从河北招工到陕西的工厂里当学徒。分配我从师那一天,段长叫:“王彩兰,给你分一个徒弟。”
我一看,这个王彩兰扎一对小辫儿,个子没我高,看那样儿,年龄也不会比我大,心里满不高兴。后来一问,她是五八年从附近的农村招来的学徒工,才初中毕业,还不曾满师哩。我心里那个气:就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给我当师傅?真是先进山门一天就是师傅了。跟着她,我能学到个屁?
王师傅还蛮凶,头一天叫我擦机床,怎么擦也不合她的标准,擦得我满身是油,她还是能用手指抠出一团团黑来。还得给她打洗手水,等她先洗完手,洗完了我才洗,再去倒。直过了半个月,还不让我摸机床手把,只叫我用毛刷替她浇冷却油。有回一不小心,油溅到她脸上,她一把抓过毛刷就朝我摔过来,幸亏我躲得快,毛刷砸在后面一台车床上,把那位师傅吓了一跳。之后,她根本不教给我技术,连话也不大同我说。我想:你无非是没真本事呗!要有本事,哪用得这样凶?不凶我也服你了。
我找段长换师傅,被段长熊了一顿,说签了师徒合同的,得遵守到底,否则就不给满师,不能转正,还警告我;搞不好师徒关系,当心受处分。我一气,下决心自个儿学。我在夜校铣工班报了名。又在另一个班上认识了一位姓钱的老师傅,趁工余的空儿围着钱师傅转。钱师傅真好性格,他把着手给我讲机床结构,讲操作方法。从铣台阶、铣沟槽讲起,一直讲到铣四方、铣六方,一样一样教我。等我们夜校讲到铣齿轮的时候,钱师傅早请人车好了齿轮毛坯,教我如何使用分度头,如何找正,如何定位。我心里那个乐啊,等我学会了铣齿轮,看你王彩兰是给我当师傅,还是给我当徒弟!
第二天晚上,我一吃过晚饭就到夜校去上课,好坐在最前面听得更清楚。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偶尔一回头:嗨,你猜怎么着?我那个师傅王彩兰坐在最后一排,正睁着大眼睛看着我哩。我就猜想,准是我上夜校的事她全知道了。
后来呢?后来,我们天天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下课后就一起来找钱师傅。那一年年底,我们被车间评为师徒一对红,一人发了一张奖状。噢,对了,还有奖品,是一人一支中华牙膏。你别小看它,那会儿得到一支牙膏,光彩得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