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更新
跟我共事多年的一个同事,是去年春天离开我们的。
他跟所有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他又跟任何人都不同,只在小说里寻求爱神的抚慰。他或许曾经试着把自己摆在小说里某个角色的位置,但结果总是“中途退场”,不欢而散。于是,这个三十六岁的模具钳工象每次实际操作考试之前一样,背着人们去做一手“绝活儿”了。
当我们得知他已经恋爱三个月,马上要办结婚登记,而与之恋爱和订婚的恰是我们同组的一位女同志时,我们惊喜异常。也许正是这异常的惊喜,倒给他增添了几多烦恼:婚期在即,是“大办”,还是“小办”?“小办”怕对不起关心他的同事们:“大办”,却又拿不出足够的经费。而在人们的眼里,他应当是一个“富翁”。工资级别比别人都高,平时省吃俭用之举也常令人咋舌。但谁又能知道,他发工资的当天,在去银行之前总是先奔邮局。然后,就是盼着一个星期之后的来信,虽然那封短得不能再短的信,常常只是这样一句话:“寄来的钱已收到。父字。”但为收到这封信,他要跑收发室好几趟。
其实,并没有人有意跟他过意不去。但他却十分认真地盘算着银行里有限的存款怎样开支。那几千元是他十几年的血汗钱,就要由他亲手“毁”于一旦。他此时才认识到,他一生的坎坷之路并没有走到尽头,才刚刚开始。一切美好的憧憬,似乎变得十分渺茫。他只感到脑子里的弦,已经绷得很紧,经不起任何一下轻微的敲击。可是就在这时,在别人看来正常发生的几句口角,却使他下决心做出了最后一手“绝活儿”。
他走了,好象很坦然。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好象任何人都无心挽留他,而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挽留。两天之后,人们分别接到了他从华山发出的几封遗书。在给厂领导的信中,他还提出了关于培养模具钳工的建议,并且念念不忘“1500吨压床的地角螺栓已经松动……”
在这个西风匝地的时节,我又想起了他。傍晚,我在人们常常经过的一条小路上,拾起了一片落叶。这是一片病叶。在它未凋落之前,谁也没有意识到它存在的价值,它也不曾向人们诉说它心中的苦闷。如今,它凋落了,但它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人们随便怎么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