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侃
丹凤，山河灵秀，民风质朴，又出得葡萄佳酿，水旱各路人等，多粗犷海量之辈，居民山夫不乏豪爽耿直之士，迎宾宴客以酒代茶，酒，自然成了丹凤人生活中断断离不了的爱物。一个土生土长的山娃，竟从那醉人的酒中品出了名堂，直从商洛山中走出，成了全国评酒专家。他，就是丹凤葡萄酒厂的副厂长赵顺才。八四年，赵顺才上承德去参加国家轻工业部举行的全国评酒委员考试了。为慎重起见，他决心把烟戒了。嗅觉、味觉，对于评酒委员来说忒重要了，更何况省里还没一位全国的果（葡）类评酒委员呢，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三天的考试从测试评酒能力开始，来自全国的五十多位参试人员，要经过几白个回合严格的色，香、味的辨别考察。千万别当是上那喝酒去了，叫他们品尝的全是由各种香料和黄血盐配的蒸溜水。一只只高脚玻璃酒杯，一样的盛着晶莹无色的液体，呷一口，你得尝出个所以然来，是酸是甜，是涩是鲜。甜，要说出甜型，甜度高低；酸，你也得酸出个名堂。主考官也真够绝的，把些纯蒸溜水也盛进杯子，让人端了叫赵顺才他们品评。要不，就把那一样的东西给你反复送上几回，甭管哪回出了错，不给分不说，还得倒扣。赵顺才不动声色地坐着，稳稳当当地品尝着，他每放下一只杯子，都抿住嘴细细咂摸，好一阵才慢慢地拿起笔，记下自己的判断。
最后一天考酿酒理论。赵顺才接过卷子不到一个钟头就答完了本该半天完成的考题。进酒厂二十多年了，从倒桶工到车间主任，从技术科到技术副厂长，酿酒的书翻得都卷了角，一道道工序都装在他的肚子里。考理论不敢说是小菜一碟，反正是感觉良好。
三十多年前，丹凤天主教堂里的高个洋女人，双手高高地举着一个山娃，那孩子笑着唱着：“洋人姨，你屁干，你把老子抬上天！”周围的孩子拍着手笑弯了腰。那个被举在空中的山娃，就是赵顺才。他呀，且小就嘎。
赵顺才十三岁那年，翻墙进了酒厂。晌午厂里没人，他从地上抄了把晾着的毛桃肉刚要跑，一股甜甜的香气扯住了他。那香气是从酒厂车间的门缝里飘出来的。小顺才大着胆子溜进去，嗬！屋里摆着一大溜橡木桶，一滴滴红红的葡萄酒顺着没堵紧的塞子，嘀嘀嗒嗒地落在地上的小盆里，溅起一股股浓浓的甜香。
赵顺才在酒厂边长到十三岁，却不知道那葡萄做的酒是个啥滋味。这回可叫他逮着了，端起小盆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酒真邪了，一点都不辣！甜甜酸酸的，怨不得丹凤有句老话，叫作“路过龙驹寨，喝酒不吃菜。”
一九六六年赵顺才真的进厂当了工人，虽说已是五尺多高的汉子了，又娶了婆娘当了爹，还是那股嘎劲儿，一口气能喋三四瓶红葡萄酒。
赵顺才干活可不含糊，又爱动脑子，他那股子嘎劲儿一经揉进学手艺的钻劲儿，啥事他都有新发现，啥事也得刨出个根由。有一回，赵顺才发现木桶里的酒生出一层白醭，师傅抬手在木桶上拍了拍。白醭被震得碎了，一片一片的，悠悠地沉了下去。“没法。”师傅说：“夏日里的酱油醋都长醭。”他非得把白醭弄个明白。
当时真可怜，连本酿酒的书都找不着。没辙，只好挨着个的拍木桶，挨着个的木桶琢磨。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叫他把答案给翻腾出来了。由此，赵顺才也明白了，酿酒这活儿，学问大了，不学习可真不行。那会儿，他不过是个临时工，每月才开三十四块五。这点钱一半交给生产队，一半家里还等着使。就这，赵顺才愣是从牙缝里往外抠钱买书，凡是进城出山，新华书店是必定要去的地界儿。一年一年过去了，他从倒桶工当到副厂长，为了掌握知识，更新知识，工作再忙也没丢了书。
八四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轻工业部第四届酒类质量赛在北京拉开序幕。经过几个层次的推荐选拔，有104种果（葡）类酒要在这里争夺名牌金奖。
赵顺才是接到轻工部的急件任命，按通知准时报到的。他是陕西省唯一的一位国家级果（葡）类评酒委员。国家级，闹着玩的？！赫赫大名的山西汾酒厂竟没能争到一个席位。赵顺才按编号入座，只见桌上放着一杯透明度极高的凉开水，旁边是一碟码放整齐的咸面包片，一枝红色的笔端端正正地躺在铺开的评酒鉴定表上。赵顺才端起了那杯凉开水，含一口，细细地漱着……
十天大赛结束了，当赵顺才最后一次签上自己的名字，深深地舒了口气，站起身静静地走出大厅的时候，一丝凉气袭来，他觉得清爽惬意，猛然又涌起一阵沉重。凭他的品味，家乡的酒这一次又未能出线。
回到酒厂，赵顺才一头扑进了车间，他把自己的见闻心得告诉同事，他和大家一起研究新的方案。现代技术完全可以测定出任何酒类的理化指标、卫生指标，然而它却决不能替代人的感官。人的感官不仅能准确地鉴别酒的真假优劣，还能从品味中发现酿制工艺中的细微差别。改革后突飞猛进的形势，酒类市场的激烈竞争，信息价值的全新观念，是时代向人们显示：有一位国家级评酒委员，对一个酒厂太重要了，他有敏锐的感官，有广阔的视野。赵顺才和酒厂的全体干部职工，日日夜夜地加班苦干。他和丹凤人都憋着一股劲，说啥也得再闯几个部优、名牌！他们从商洛山走出来，要的就是名扬华夏，誉满全球，香溢四海！
（本文摄影 王鸯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