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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在尘土中的TAXI

2023年08月14日

雒新岭

我是接班时在大门口看见他的。他在大门口跺着脚,转着圈子,将脸深深地埋在竖起的栽绒领子里,双手捂在嘴上哈着热气,旁边停着一辆钉着“TAX1”牌子的小车,车子的轮胎和车厢上溅满了黑乎乎的污泥。他显然就是这辆车子的司机。我问清了,他是在等去附近村子讨账的客人,已在这凛冽的寒风中等了近二个小时。我邀他来门房喝水,烤火。

他喝足了热水,身上有了热气,眼睛亮了起来,用一种近乎于学生念书的朗朗语调和我说话,“我现在是个体户,这车是我私人的”,他说,“我原来也是西安一家国营工厂的工人。六六年初中毕业,插过队,当过兵,在部队是汽车司机。复员回来分配时,本来说好让我开车的,进厂后上头变了卦,厂里雇了一个人开车,带着劳资科长的女婿当学徒,叫我去当翻砂工。这事办得不公平,叫人憋不下这口气,就有了情绪。再加上家里人口多,总是缺钱花,自我记事家里总是缺钱花。几个战友跟朋友在旁边一扇,我就退了职,借钱买了一辆三轮,发誓非挣它一麻袋钱不可!”

他笑了,我也笑了,“那你可真的挣下钱了?”

“是挣了一些,我把三轮卖了,又买了这辆车,五万多,钱这东西……是好东西,可挣起来也不容易。”

“看报上说你们出租汽车普遍乱收费,你干过没有?”

“干过,钱这东西人人都需要,关键看你手里的钱是怎么弄来的,是正道上来的,就踏实,反之你会觉得亏得慌,只要你有良心。有一次,一位妇女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一个小巷口挥手叫车,她们只坐了一站路,在一个共公汽车站牌跟前下车,我要了三块钱。后来发现那女孩的腿是跛着的,我家里也有这么大的女儿,腿也有毛病,这钱叫我挣得有多损!我一回家看见我女儿就想起这件事,我把那三块钱夹在夹子里,每次路过那个巷口总要瞅瞅。还有一次,一位和我母亲年纪差不多的女干部从一家旅社里出来对我说:“这个旅社乱哄哄的,又是麻将又是跳舞,小伙子,你帮我找一家清静点儿的旅社。”我拉她去了一家招待所,心想她反正能报销,就要了八元车费,其实,二三元足够了,我扯车票给她,她摆摆手:“不要了,出租车不能报”。我愣住了,望着她走去的背影,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抢这个老太太的钱!这是使我感到惭愧和后悔的事。但有的我至今仍不后悔。比如那天晚上11点了,我的车走到大差市被人拦住了,车灯下一个抹口红的姑娘搀着一个谢了顶的半大老头子,我拉上他们,一路上那男的枕在姑娘腿上嘴里直哼哼,手在姑娘怀里乱摸,他俩身上一股浓浓的油烟味儿,没麻达是开餐馆的暴发户。下了车那男的问多少钱,不敲这种人一杠子还敲谁?我说:“三十!”我看他是个老骚情,不顺眼,就故意多要,叫你说该不该多要他的?还有硬要多给你钱的,你信不信?有的小青年坐车兜风,坐一两站路,下车甩给你一张十元票,搂着姑娘的腰就走,头也不回,在姑娘面前要阔,能怨我?不要白不要,也不能说我们只认钱,就不干一点好事?那次在二院门口,一个岐山老乡到处找车,他的亲人快不行了,是癌症,当地风俗,死人不能进村,急着把人往回送。找了几辆车都不去,嫌不吉利。可人家有难呀,我说我去,他说你要多少钱?我算计岐山离西安少说一百四五十公里,还有农村难走的土路,就说你给一百五吧,那人答应了。下午五点出发,到了他们村已经半夜了,里程表上显示出有一百六七十公里。我又累又冷又饿,坐在他们家的炕上一连吃了七碗臊子面,那人的钱不够,出去借了一圈才凑了100元,很对不住的样子,说再给我点白面和鸡蛋。我说算了,谁都有个难处。我钱是挣了一些,但并不是有了钱什么都顺心。我上学、当兵、到工厂,都是在集体中工作、生活,虽也有烦恼,但同志们在一起还是热热闹闹的,有困难组织上会管,同志们也会来帮忙。如今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管,没人问,斜顺由自己。有时我想,有组织管管难道不是幸福?看到工厂的同志整队听报告,去开大会,那么多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我心里就挺羡慕,我有钱可买不来这些,我是个个体户……”

(题图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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