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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古

2023年08月14日

京夫

到这个省会城市的第一天,距报到尚有半天时间,我便独自到人民公园去消磨。

公园里,自然有水榭楼台,奇花异卉,现代化到有过山桥、电动游乐场,也古到着古装坐龙椅照彩照,转活动轮盘赌糖人吃,在身着古装的店家小二侍候下吃仿古大菜,进蜡象馆一睹古人风采。我推想,以后远古到穿树叶、兽皮、菇毛饮血也并非不可能,似乎越现代化,人们越往古代逃遁,发古之幽思,尚古成了时代病,有人曾美其名日:现代意识,寻根意识,既是时尚,自然芸芸众生,趋之若鹜了。

公园的上空,飘几丝白云,更显得高远而湛蓝,绿树与花墙把市声隔在园外,而园内却并非逸人的净土。夏装男女,艳如圃内花枝,肆无忌惮地做着大街上所不能做的行状,笑闹嬉戏,更是旁若无人。电声喇叭播放的流行曲在空中回荡,五花八门的游乐,使人眼花缭乱,旁顾不暇。每个城市的公园都充分地体现着生活美好、心情舒畅、民主高扬、幸福安乐,陶陶然而忘忧。

穿过一处曲径,过了一座画亭,前面传来了流水般的唢呐曲子,是谁家将婚礼在园内置办,正在那儿吹吹打打迎亲做喜?

我越过花木扶疏的土岗,循声而去,终于看见一处空场上,晃悠着两顶八抬官轿。金黄色的顶缨在艳阳下莹莹乎闪耀,猩红的轿帷在珠帘流泻中熠熠乎生辉。前有仪仗导引,两旁笙箫壮行。训练有素的轿夫踏着鼓点扭摆踟踌,一名执事者,尽着古装。莫非现代的人民公园,突然有古代的官宦人家从历史中走来了,复活了,可惜那官儿在厚重的轿帷里,外面还不能看到他们的尊容。

一曲终了,两乘官轿已绕场一周,在平地上落下。轿帘起处,走出来两位均是四五岁的小女孩,她们脸上还凝固着惊吓与迷惘的神情,痴痴迷迷地步入尘埃,便由恭候在一旁、穿着入时、春风满面的年轻父母拢到身边去了。这时,她们才敢对着刚才乘坐的逍遥之宫行注目礼,露出几份笑意来。

本人原来想看看复活了的古代达官贵人,真如愿,也不失一乐。而两位女孩却大煞了我的游兴,我犹如被整个世界,被愚蠢的自我,也如被我一般愚蠢的世人所欺,心灵里压上了一重沉沉的重负。

我无端地反感起那两位小女孩,为什么要坐官轿?我反感那两对着装时髦的父母亲,为什么要破费两元钱,满足孩子这种欲望。我有点讨厌这些古装下露出汗渍的衣衫的郊县农民,怎么想到进城搞此种营生,而且奏出流水般的乐曲,我讨厌园中的鲜花和晴朗的碧空,竟给这种游乐以陪衬

历史的后挫力太强大了,它把前进的弹丸射出去,又把人们弹回来。我们的生活中,复古的东西还少吗?古之幽灵每时每刻都在添加新的花样向现代生活渗透,生活在它的堕力重压下,实在透不过气来,让人倍感沉重。可是游乐也……

唢呐声又起,又有两对穿着入时的父母亲把他们的孩子送进轿子里去。这回和前次有所不同,是一个更小的男孩,和一个差不多要出嫁的农村姑娘。农村姑娘是要有点勇气的,而那位穿着一身清朝衣服,戴一顶带把柿子似的小帽,帽下垂一根猪尾巴似的小辫的男孩,却酷似一位缩小的前清道台大人。他竟坐得很有章法。这世界怎么了?

天上是羽状的白云,阳光在嘲笑我的愚蠢,身旁是柔姿百态的变形树,树叶在讽刺我的古板可笑,近处是娇艳的月季花,用女人的笑靥作贱我的清高,桥下是酱色的滞流的湖水,用老太婆的嘀咕在议论我的孤僻……

我决定去跑马。它是力量和前进的性灵,在驾驭中去找寻自我,在刺激中振作超脱。跨上鞍子,它可以使人想到征战,想到功勋,那苍茫的大地在马蹄下颤震,那才是明快而真实的节奏与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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