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信
非梨园行的人,偶而粉墨登场,戏曲术语叫“客串”。我在这里来了点偷梁换柱,指的却是,并无丹青之志的我,也研究起绘事来了。
人的思维定势也真顽固得很。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在报刊上写有关鲁迅的研究文字和杂感,一位孩提时代的朋友,总不相信这作者就是他的同窗好友。在他印象中,我原本是个画画的材料:从小学就专办黑板报、画插图,在山区小学,倒也有些名气。中学时代,就公开发表漫画、木刻了,俗谚“三岁看老”。十多岁的孩子的爱好,一般人对他的发展道路,十之八九已经给定局了。因此,他不信我弄起文墨,也是情理中事;到研究鲁迅二十年,又弄起漫画研究,引起的反响就大了。记得前两年开始在报刊上谈说漫画、评述漫画家的文章发表后,一位远在京华的学友,就大不以为然,起先责之以研究鲁迅,其心不诚,继而斥之为受流俗影响,向钱看。更有朋友来信谆谆规劝我珍惜已有成果,自甘寂寞,仍然回到鲁学大军中来云云。
这真是委屈了我,研究鲁迅,余心诚矣。回想十多年前,天下扰攘,人间何世,蹐鋦跌蹶,青灯黄卷,研究鲁迅,从未犹疑。近年,虽然“客串”艺术,事涉鲁研,仍能仗义执笔,心之诚否,自有白纸黑字说话。何况,今后道路,仍将献身鲁学。研究艺术,自渭“客串”,也就是表白心迹之词。其实,艺术,范围缩小到漫画,再缩小到漫画研究,仍不背鲁迅先生之志。他老人家生前对漫画就倍极重视,他指出欧洲许多漫画“笔锋的所向,往往只在那些无拳无勇的无告者,用他们的可笑,衬出雅人们的完全和高尚”的不可取。而象西班牙的戈雅和法国的杜米埃那样的漫画家“到底还是不可多得的”。他期待着专向“雅人”开火的“真正的进步的美术家的讽刺画”的出现。因此,当上海《漫画生活》出版后,大受压迫,他特意购来以赠日本友人,并书信说,这种刊物,是值得一看的,在“上海除了色情漫画之外,还有这种东西,作为样本呈阅。我以为,鲁迅先生当年,是期待着如同杂文一样的漫画出现的,尽管这种漫画太少,正因此,他才一再论及,加以提倡。承鲁迅之遗志,为历来不受重视,且多遭磨难的漫画家(杂文家亦类此)画影图形,也是实在值得的呵!
我一直认为,研究范围不可株守一隅,用一句人们常说的话来形容,就是不可在一棵树上吊死。文艺研究中的“从一而终”固然可以出成果,半路“客串”,也未尝不是多出成果之一法。只要力所能及,“客串”可矣,“跳槽”亦可!反正都是搞精神文明建设的大事,厚此而薄彼,就大可不必了。其实,鲁迅研究领域,“客串”的事也多了起来:陈漱渝兄,搞起宋庆龄研究,乐黛云女士,转向比较文学研究,著有《鲁迅传》、《鲁迅与自然科学》、《鲁迅美学思想论稿》的刘再复不是又搞起性格组合论来了么?
这真得感谢我们这个开放的时代。改革的怡荡春风吹拂着一切领域,使人们思路大开,也使人们身上的潜能有机会得以发挥。而一切传统的观念也在不断变革、革新。文艺领域,异卉纷呈,学术领域,也争奇斗艳。一切都在活力奔涌,一切都在除旧布新,作为“客串”队伍中的一员,想到即将问世的《现代四十家漫画掠影》,心中的欣喜之情鼓而荡之,因为“客串”人语以抒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