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强
他唤车相忠,有三种嗜好:“喝酒、下棋,片闲传”。三为一体,互为补充。他是个公共汽车司机,开车是绝不喝酒的,不过,手中圆圆的方向盘,如棋子一般,在棋盘似的西安城行走了近三十年,却极少犯规和出事,当然,现在他退休了。
我认识他,是因为喜欢下棋,对他便有了十二分的敬意。渐渐地,熟稔了,竟也敢和他对上几盘,他呢?往往在喝二两以后便云山雾罩海阔天空地吹上了,尽是些无边无沿无从考证的淡话。只有一次,他在比赛中拿上名次我是知道的,六十年代末,他在拥有几百人单位的职工象棋比赛中得了个亚军。就那一次辉煌的胜利,使他范进中举似地乐得发疯,众多棋友自然被邀至家中吃喝了一通,从此,凡下棋输了之时,便会叨叨:“当年咱……”仿佛那亚军是国际上的似的。
可惜,那已成了遥远的过去,在之后单位的众多比赛中,他总是在外围赛中就被淘汰了,被贬到民间百姓“玩玩罢了”的行列之中,可他对下棋的瘾儿,却有增无减。但凡有下棋的摊子,他便会心旌摇动,自持不能,忘记了姓啥为老几,在场上指指点点,鞍前马后,喜怒哀乐,完全沉浸到棋道之中。全然没把下棋的双方放在眼里,惹得人家哭笑不得,一次,他随儿子到翠华山游玩,行至山脚,见一堆人围着在下棋,便谎称腰病复发不得攀山,儿子独自去了,他却钻进了人堆摆开了战场,谁想竟误入了赌场,输掉了十五元钱,被儿子好一顿数落……他当时也懊悔之极,发誓再不下棋了。他怎么能改?鬼才信哩!
这不,天热了,他每日晚饭后端着棋盒在巷子里吆喝,召唤棋友,战幕拉开,前几盘他总是让棋友们对弈,围观的人多了,他便会杀进重围,大显身手,威风八面!是棋理日“初不可太胜、太胜则折”缘故么?不!他喜欢人多,是实足的“人来疯”的主儿。此时的他,光着脊背,蹲在地上。一双老眼死死地盯着棋子,一幅老谋深算的样子。几十个回合,下到得意处,便用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哼起走板跑调的河南梆子;或者不耐烦地紧催对方:“走哇、走呵,俺都回家睡了一觉了!”扰得对方心烦意乱恼恨之极;再不,就慢慢悠悠地呷口茶,点支烟。向观众点点头,笑一笑,那派头让对方不可容忍,使人恨不得当即掀了棋盘!棋若下到艰难处,他便是另一番尊容:要不抓耳搔腮骂骂咧咧;要不容不得旁人插话多言,以至于连大裤衩中露出那玩艺也无暇顾及,真正的一幅猴急的模样……近来,他的棋艺突地长进了,棋下到危难之时也不再猴急了、怎么办?他会跑回家喝上二两,带着满口的酒气和一股酸萝卜味杀气腾腾地再来鏖战,这时,他的脑中仿佛有一种超越自身的感觉,冲破了他的棋路,别开生面而转败为胜,酒神哲学家尼采说过:“有些人理性的清醒,实难寻出绝境逢生的路径,只好用麻醉去做他的探索、奔突。用酒神意境,在虚弱中感知强力的充实;在自卑中激发狂妄的气概;在险境中享受搏击的刺激;在失败中体验胜利的悲壮!”是的,他是这种人。现在,他虽到了花甲之年。可比往日更精神了,楞是个不服老的了,不是么?当电台报刊报道聂卫平战胜日本选手时,他却不以为然地说:“那黑白扣子有啥玩头,再年轻二十年,那聂旋风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前几天,他又报名参加了地区的老年象棋比赛。当然,比赛时,他是一定要带上瓶精装西凤酒的,我问:“你不怕老伴骂孩子嫌?”他却用了一句最时髦的词——“理解万岁”!
我想,武行中有醉拳、酸剑;书画中有醉书,醉画,他呢?难道不该称之为醉棋么?哦,醉棋!醉棋!
(题图 插图 张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