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燮
她站住了,在一条小径的中途。
天是生命的颜色,地也是生命的颜色,前后左右都是生命的律动。
暗灰色的路,又曲折又起伏,是山的一条腰带吧。脚下就软得很,那股软劲儿,直叫她想起晚上身下的糍梦思。
她便想起了他。
“哦——,是的,他走了”。她喟叹了一声。她想他是到外面的世界邀翔去了,走的那天晚上,他是这么说的。
于是,她便到山里看山来了,随着一群的伙伴。因为她十分地喜欢山,就像一位诗人写的那样: “心里空空的,就想去看山,看一些很野的地方……”。——终于有了一座桥,桥下流着一条河。桥的那个单拱的大圆,使她想起了“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那只歌,心里动了动,但她没有停下来,只管走。
——山就在前边长起来了,葱葱笼笼的,像许多生动的笋。转眼间,笋便长得参了天,压住了眉。山间也便有了寺,古老的塔就藏在山腰里。她的心再一次动了,但她依然没有停下来,还是走。
好一片奇妙的山,就始终在这片白云底下等着她。
在她看来繁华的都市就是一只蚕的茧,人们被困在又闷又烦躁的茧壳里。这一天,平滑的柏油路,蚕的丝一样,终于从茧里抽出来,她就化成了一只蛾——能飞的蛾,顺了这根丝,飞进山里来了。
桥留下了,留在了那条河上,塔留下了,留在了那座寺里。伙伴们也留下了,留在了宽阔的山的大路的登攀中。只有她,走上了这条悄悄的小径。
她知道,她是非到这里来不可了,因为,她抵不过这条暗灰色小径的诱惑。谁能说,它不是伊甸园里曾经引诱过亚当和夏娃的那条灵魂呢?
的确,树是生长得密极了,从山脚下长上来,越过她站的地方,又向山顶长上去,一层一层的波浪向上卷,路旁是茂密的草,草旁是茂密的灌木,灌木旁是茂密的树。在这里,她看到每一个生命都向周围膨胀着,又同时被膨胀着的生命挤回到自己的空间来。这似乎是个人生的哲理,但她不愿去想,她是来看山的。
她依然站着。
太静了。游人的喧嚣,女伴们惊诧的欢笑哪里去了呢?静得使她忘记了这条脚下的路,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呢?简直是一片洪荒,是一个创世界的开端。可是,有夏娃,而亚当,亚当在哪,去远空遨翔了吗?
她兀自笑了,笑得很骄傲,也许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笑得很美,特别是笑在那双深潭似的黑眼睛里。
正在一丝得意着,
“!!!”的一阵恐怖的敲击声,在空旷传开,吓了她一跳。她想走开。尽管她看清了树杆上的那只啄木鸟。
但她没有走,因为她听到了那只歌——他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唱给她的那只缠绵的歌声:
“轻轻的,我将离开尔,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她一阵颤栗。
后来,她弄清了,歌声原来就在她的心里。是她要唱给山的歌么?
她侧耳谛听着。
这一次,她却真的听到了唱给她的歌——怎么又是那个离别的晚上,她要唱给他的那首没有出唇的歌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遨翔。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地等待你。每当夕阳夕下的时侯……”
哦,夕阳西下,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她想。
一只手却拖住了她的衣裙。谁呢?猛回头,好大的一从野玫瑰,正对着她笑。
那花,白的瓣,黄的蕊,累累簇簇,好繁。
“可是,”她大声地喊,“回去的路呢?”
野玫瑰只管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