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结来之后，社会上对知识分子，对大学生又很是热烈了一阵，渲染之间，不独少年读书郎以升入大学为奋斗目标，牛已有了职业的人仍也以觅得一纸文凭为幸事。如今的社会是越来越向实际发展，很多事物渐次失去了理想的温柔纱缦，显出其本来的严酷。一位飘洋过海学得了黑格尔研究术的女博士，踌躇满志而归，必欲一试身手，不料等待她的却是一职难求。某大学的一些毕业研究生因为前途莫卜，消沉懒散得终日蒙头大睡。这当然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很多学术部门和专业机关，与业务不相干的人成群结队，也很少有人能够挪动得侪辈一尺半步。市井里的说法“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看来倒也有几分真理的性质了。
历史上的知识分子命运如何，史书里记载得很明白，绝不都是“黄金屋”或“千钟粟”在那里等着。不过中国的史书，对炎皇子孙的毛病，历来有羞羞答答的习惯，对生活严酷程度的揭露，远不如一些俚语俗谚和通俗文学道得坦白。元曲中有词云：“越聪明越受了聪明的苦，越发呆越享了发呆的福”的名句。出卖大宋江山的秦桧，也是读书人出身，倘若目不识丁，他也无缘成为赵哥儿身前的“热粘皮”。他也是时时以“进士出身”自命的。名剧《清忠谱》有一出写到秦桧“和议”受阻时，心怀忐忑一时不知如何对付那些反对他的武将文臣，她那老婆好有一番说话：“自老身看将起来，相公少年多读了两行书，留著道理在胸中，不好行事。如今把那些道理一齐撇下，放出毒手来，这班人性命是铁铸的不成？”经老婆雷音灌耳，秦桧果然只觉古来圣贤书，信着全无是处，于是风波亭上处置了岳武穆，西子湖畔断送了宋江山，终成为普天下混账领袖，盖世间恶棍班头，按照秦婆的逻辑，书生气必欲荡涤干净，事几方可成就。《清忠谱》似乎用的一种夸张笔墨，却一点儿也不背谬真实。秦婆着实有些荒唐的深刻呢！若要找“读书无用”的老祖宗，她是否算得一个？
往事越千年，秦家夫妇仍跪在岳坟前接唾挨骂，但那“留着道理在胸中，不好行事”的说话，似乎还在屡应不爽。不信，咱们可以到那些长期搞不好工作的单位去探询一番，观察观察那些假国家名义谋私枉法的人，那些压制人才糟踏事业的人，看他们胸中还留着什么道理。当然，如果要拼起“来头”，或是侃一番“既不下苦卖力，还要出人头地”的个中奥妙，他们的现代化专业术语足可使秦氏夫妇瞠目。
女博士求职艰难，研究生蒙头大睡的真正原因，从宏观上讲，恐怕还在这些地方。
李廷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