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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灯(散文)

2023年08月14日

陈彦

这是一束非常讨厌的光,不分日夜地亮。白天只看见破旧的窗帘里有一个微弱的红团,夜里就亮得让人心焦。我纵然关了灯,房里仍是阴森森的白。冬天我还能拉上厚厚的金丝绒窗帘遮挡出一块静谧的黑暗来,到了夏夜,也就只好任其作贱我的美梦了。

这束作贱人的光,是从对面窗口射来的。那里住着我儿时的朋友:他。我与他窠窝比邻,我住南三楼七号,他住北三楼七号,窗口毫厘不差地对称,楼与楼之间仅几米之隔,更深夜静时,常能听到他写字的沙沙声。更为有趣的是,我靠编戏领工资度日,他也在做着一个“作家梦”。开始有人说我不信,我想:他这个半文盲还能提起舞文弄墨的笔?怕是写写画画挑逗哪个轻薄女子的爱情吧?可有一天,他还真把厚厚一摞稿子从南楼抱进了我的房间,请求批评指导呢。这是一本叫《命运》的花鼓戏,他说是写他自己的。他九岁进剧团,满以为可以成为一名好演员,可命运偏偏把他一副金嗓子捉弄成了

“公羊声”,扮演了十余年的“若干人”后,承包名单上没有了他的名字。他想改行,可这种近乎文盲的三年级文化程度又有谁要呢?他与“包袱”、“累赘”“瘤子”连在了一起。他觉得心里有许多苦水,这些苦水便在泪水的掺合下,化成了洋洋洒洒数万言的戏剧。

我答应看看再说。第二天晚上,他便又轻轻叩响了我的门,进来后就问我看完没。我只翻过几页,被那连篇的错别字和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整得头昏脑胀,哪里还有兴致看完呢。为了让他从“作家梦”中醒来,不至于耽误了他的人生,我假装给他看手相,非常真诚地告诫他说:爱好这可以,但不能当正经事去弄。你最好先去找点挣钱的路,或是贩贩猪娃子、狗娃子、猫娃子什么的,不定还能弄个万元户当当呢。这行“愚人的事业”已经很不景气了,还是别作指望好,我也要洗手做生意去了。也不知这些话他听没听进去,反正脸上毫无表情。在他要走时,我没有忘了批评那只该死的长明灯。

过了几天,我还真的见他在一个地方下车卖劳力呢。不过,那只灯仍然彻夜亮着,好在他用一块黑布把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年多过去了,那只灯一直在茫茫黑夜中神秘地闪烁着,虽然黑布吸去了几乎全部的光线,可那个微弱的红团却在我眼前一日亮似一日。有一天,我终于憋不住登上南楼,叩开了书写着“愚人斋”的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摞已改名《我不相信命运》的花鼓戏稿和厚厚一迭铅印退稿信。在桌旁一堆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废稿纸上,压着这样一个条幅:“我在耐心等待着第一千封铅印退稿信的到来!”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说:“何必呢……”他咬咬嘴唇说:“我不相信命运……”

我静静地坐了许久许久,非常不理解地端详着他和这间有些阴冷的斗室。我不知道这间“愚人斋”能否孕育出人世间的“大智星”,可我相信,这间斗室的主人,绝不是在干一件毫无价值的赛事。我也回房扭亮了那已经蛛网尘封的工作灯,除了继续人间悲喜剧的编织外,更是为了给那只太得寂寞孤独的灯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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