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
我住的地方,是被称作筒子楼的那种。二十户人家,挤挤挨挨,生活在一个狭长的空间里。到了晚上,灯火明灭,颇似行进中的火车车箱,更有各种烹煮之声不绝于耳,使“车厢”里平添了几分过家家似的温馨。初来乍到的却不习惯,想到自己的入口之物要接受众人的注目,动作时难免遮遮掩掩,像是要掩饰锅中的羞愧。日子久了,到底就从容了许多,逢到做点好吃的,也会吆三喝四的,唤邻家的孩子一同享用——但一定要带了碗来,为的是让其父母知道,免得落下个空头人情。这自然属于小小百姓的小小谋略,却也不失为一种上好的外交手段,兼有长于说道的女人们的你来我往,感情便在不知不觉中融洽。混得熟了,信任也随之产生,谁家要出远门了,只需将钥匙朝邻居手里一丢,嘱一声:“帮我照看一下。”十天半月的,丝毫也不用担心。日常小事,则更显得大度。比如拖地,从来都没有“自扫门前雪”的,总要从自家门口,一直拖得很远一截,趁便觑见谁家的锅开了,仍不忘喊一声,唤主人出来处置。到水房洗涮,赶到人多时,免不了要排起长队,那占着笼头的就格外自觉,一边不停地加快速度,一边转过头来致歉:“对不起,我马上就完。”等的虽然着急,脸上却尽是笑颜,客客气气地答:“没关系,你慢慢洗吧。”等待,也仿佛变得有兴致起来。
哦,难得这一片平和……
我时常在想,究竟是这狭小的空间,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是人们本来就恢宏的胸怀,扩大了这狭小的空间?
一日,有做官的搬来,“车箱”里一时间有些肃然。男的女的都袖了手看,看那做官的艰难地把家具从楼下搬到楼上.原本是来为伍的,因为有头上那顶乌纱,大家便显出了生分。再拖地时,就只拖到做官的门前,从不越雷池一步。不久,他发现了这个秘密,特地做了个大号的拖把,索性连整个楼道都拖了一遍。做官的性坦,凡事总乐呵呵的,偶尔在外面碰到了“车箱”里的成员,打老远便递上张笑脸,言谈中也带了许多亲昵。渐渐地,他被接纳了,成了“车箱”里名副其实的一员。大家都叫他老马,他的真实身份逐渐被淡忘了……半年之后做官的搬走了,住进了厂里特意为他调整的干部楼。“车箱”里遂引起一阵波动,人们似乎终于明白了,他是一位级别不低的领导呢!想起往日里在一起厮混的情景,个个心里都怅怅的,并伴有少许苦涩。再见时,就多了些拘谨,远远地站住了,极认真地唤一声:“马×长……”声音却不雄壮,似在请求对过去的宽恕。
这位马×长呢,感觉一点不佳。他就曾向我抱怨:“怎么搞的?为啥一搬出来就变了味儿?”
我也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