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
夜色很浓,风刮得紧。
列车拐弯了,首尾翘出,中部凹下,呈月牙形。
一只烟蒂,从前节窗口飞出,萤火虫似地拖着亮亮的尾巴,飘飘忽忽,悄无声息地落入后节的窗内。
这是偶然事件。
车厢里,灯光柔和,旅客安逸。
一农妇,独占全座,横躺着,鼾声如雷,梦游姥姥家。
对面座上,两青年喝啤酒,啃烤鸭,谝锅炉爆炸,飞机坠毁,轮船沉海,火车出轨……啤洒冒泡儿,嘴里也冒泡儿。
谝到热闹处,甲突然说:“有异味!”
乙嗅了嗅,也说有异味。
两人如警犬,不用开口,跟着感觉走,发现农妇座下有一布包,四方的,火光灼灼,青烟袅袅。
炸药包!没错。我的妈呀!
两人大喊大叫,抱头鼠窜。
车厢大乱。人挤人、人踩人、人撞人、人骂人、人打人,人人逃命要紧。
农妇惊醒,迅速离座,竟抱起冒烟的布包,跟在众人屁股后边。她要随大流。
众人愕然,撒腿跑得更欢。农妇见状,也跑得更欢,于是,众人拚命前奔,农妇穷追不舍,如狼撵羊群一般。
“别过来!快扔!”有人冲她大喊。
“卧倒!危险!”有人叫口令。
农妇无所适从,懵懵懂懂,猛觉怀中发烫,这才回过神。她犹豫片刻,把布包撤出窗外。
众人就地卧倒,捂住耳朵,屏息静气,单等那“轰隆”一声。然而,终没听到。
甲虚汗淋漓、脸色灰白,嗫嚅着问农妇,方才扔出的到底是何物。
农妇叹口气,喃喃地叭说:“他那包衣裳太可惜了。”
“你怎不早说!”甲瞪着农妇,跺着双脚,眼珠发红,恨不得将她生吃了。
农妇栖惶,不知自个有啥错儿。
甲一指黑沉沉的窗外,吼道;“知道不?乙早打这跳出去了!”
农妇摇头,她仍不明事由。
列车在转弯,车厢长长的,在弧形的轨道上,写下一个巨大的“?”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