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 舜 铭 柳江河
长江在这里潇洒地打了个转身,甩出焦山、金山、北固山一串翠绿的岛屿,抛下刘备廿露寺招亲、白娘子水漫金山一把水灵灵的故事。水缓了,便静了,也绿了,绿水中映出江畔鹤山到影,山的玲垅俊秀与小巧灵活的江南人倒也相得益彰。
秀美的合山顶端是“秦军”的营地——九冶六公司的数百名汉子在他们的头儿樊儒斌的带领下,从陕西勉县定军山出发,硬是从刘备夫人孙尚香的婆家开到了娘家,心安理得地在甘露寺傍边占山为王,安营扎寨了。
镇江地处长江三角洲中心,是江南有名的经济金三角地带。就建筑业来说,强手云集,群雄荟翠,仅在镇江周围迂回的大小建筑公司和建筑队加起来有百十家,在你争我夺的角逐中抢一块肉实在不是件易事。然而这个便宜偏偏让外来户陕西九冶六公司给占,他们承包了镇江船山水泥厂、船山石灰石矿和焦山焦化厂2000多万元扩建工程,在镇江一蹲就是三年。百里之外的马鞍山十七冶闻讯,悔之曰:“咱们眼皮底下的肥肉怎么让陕西人抢去了?”
陕西人凭的是信誉,是实干。
去过镇江的人都知道,堂堂的镇江火车站竟窝憋在一条不宽的小街里,不光是外地人,连镇江人自己也觉着窝囊。1985年,镇江市政府决心要挖平车站前头的几座土丘,开出一条宽阔的柏油大道来,让外来人一下火车就能望见金山寺的宝塔。23万立方上的工程量摊给了镇江市的大小单位,各单位男女老幼齐出动,用板车推,用小筐担,一锹一铲地挖,虽倒是体现了愚公移山的伟大精神,但与飞速发展的信息时代却绝对的不同步,人推肩扛的速度与23万立方土较量如同蚂蚁啃骨头。九冶人的信息灵,瞅准了这个时候一下把活揽下了。于是,六辆挖土机,三辆推土机,二十三台剥土车轰轰隆隆,浩浩荡荡由陕西开进江苏,镇江火车站前排开了机械化的战场。镇江人哪见过这阵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了看。
路开出来了,九冶也镇江站住了脚。
扬州与镇江隔着长江彼此相望,“烟花三月下扬州”,樊儒斌他们也是三月到的镇江。烟花三月,据说是江南的最好时节,春光明媚,水阔天青。樊儒斌们下江南是否挑准了三月,借了改革开放的春风而一振雄威且不论,但他手下的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谁都明白在“开拓江南,建设江南”大旗下的真实所在。全国今年计划基建投资4400个亿,压缩920个亿,说压缩,首当其冲便是他们。当然,没活干就没饭吃,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他们是奔着江南找饭辙来了。
南方人精明,敦厚的陕西人永远望尘莫及,菜摊上的挑剔,买卖上的讨价还价,生意中的千般心计,似乎都运用在企业建设中。而樊儒斌们只有一招可施:实干。以诚待人,这是九冶的法宝,他们自信这条真理放之四海皆准。
当地南方人排外,称陕西人为“北方侉子”。陕西楞娃遂对南方人产生一种逆反心理,由此,占山为王的九冶六公司在镇江打架出了名,才来几个月,便跟当地人打了五场。半夜常有电话来,让公司去派出所领人。陕西楞娃粗便是粗,但个个可是顶天立地的男爷们儿,干起活来也同打架一样,豁出命干,樊儒斌爱他的兵。
黄梅雨连着下,在陕西,这样的日子是建筑队歇工的日了,在这儿得顶着雨干,江南这雨一下就是几个月,建筑队能歇几个月?所以,人人的衣裳都是湿的,从心里巴理着出太阳。太阳出来了又是热,溽热,滋味更难受,机械队的李孔安说:“去年夏天,南京,镇江的天跟疯了似地热,热死不少人,我们在焦化厂工地照样干。挖土机,吊车在太阳底下晒,驾驶室里五、六十度,不比汽车,汽车跑起来还有风,吊车跑不了不是。干个把钟头人就晕了,大伙就往顶上搁湿草帘子,没一会儿,草帘子就开始冒气,吱吱地响。”热是热,活儿却是一丝不苟,他们为焦化厂予砌炭化室,砖与砖之间的规范标准不得超过2毫米,比国家标准还高1毫米。六公司在江南要扎住根,没两手漂亮活不行。这种精神感动了南方人,镇江市政府八七、八八连着两年给外来户六公司发了奖金两万块,拿钱奖外人,可见这外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有人问樊儒斌在外头创事业最头疼是什么,他立即掰着指头数了一大堆:原材料涨价,摊派增多,修大堤要钱,学生入学要钱,维护治安也要钱,哪一笔饯都是应该出而非出不可的。吃饭的钱支出最大,镇江没他们的户口,所以吃的烧的都是议价的,计划外的,一块蜂窝煤价格是两毛四,一斤粮价格是七、八毛,公司每年收伙食钱要贴进38万。要在陕西,这38万可是纯收入。
难是难,但这支建筑队伍走出潼关后总算迈出了坚定的一步。如今,年产10万吨的船山水泥厂已投入使用,石灰石矿的工程也于五月竣工,焦化厂年产10万吨铸造焦的焦化工程也正拔地而起,形势相当不错。然而经理樊儒斌和他的伙伴们脸上却寻不到笑,明年的计划只落实了半,找米下锅的任务迫在眉睫。用六公司一位工人的话说:“如今我们在镇江是背水一战,没退路,回陕西是不可能的了”。可贵的是我们都明白自身的处境,我们肯吃苦,我们知道该怎么干
谈笑风生的樊儒斌对前途既充满信心又深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