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锅灶门口下蹲着一个炭罐。它黝黑色,纺锤形,用泥浆糊过无数次,一罐能盛炭半公斤,烧饭、炒菜时把燃过的炭装在里面捂灭。
五十年代,母亲操持家务,无数次地装红炭倒黑炭。攒够一筐子,便拿到镇上的铁匠炉了一卖,换成三、五角钱,又买回一斤八两煤油或二三斤食盐度日。冬天,炭罐便成了我等之辈取不尽,用不竭的取暖源泉。在“一大二公”时期,食堂取代了一家一户的小锅饭,炭罐“退休”了两三年。六十年代初,国民经济困难,家庭财源拮据,母亲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把炭灌糊了又糊,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装入倒出。它不仅弥补了家庭生活上的不足,还为我读初、高中每月提供了两、三块钱的费用。后来,我考取了西安的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县城一家酒厂当技术员又当上了工程师,每月工资加补贴慢慢拿到二百元左右;父母亲在故乡的农村操持的家也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盛粮食的大小柜、瓮、罐满流流,组合家俱、高档电器琳琅满目,衣食住行,生活起居都变了。“一饱忘了千年饥”,不要说是孩子们,就连吃过苦,受过罪的我也把“炭罐”的创业史忘却得一干二净。有一次,好动的孩子们在杂物中发现了二次“退休”的炭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要扔掉,我下意识地从孩子手里夺过了炭罐,又与杂物为伍存在一起。
去年,市场上物价上涨,一公斤木炭要卖七八角钱,我家入不敷出的反差越来越突出。经过苦思冥想,我想起了炭罐,便让孩子们把它从杂物中捡出来,安放在锅灶口下,让妻子开始了一日三餐的装入倒出。而今,每当我用炭罐取暖,或拿到镇上的“活性炭厂”出卖木炭,一次可收入五六块钱时,我仿佛看到一位满头银丝,手持拐杖的“老大婆”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