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力
我犯了一个错误,作完小说《附骥》,竟拿给苏逸仙看了。他颇愤然,大约是认为作品中那位欲附千里马而远行的人,活画出了他本人的形貌与魂灵。这位已届耳顺之年的苏副总编,是常以伯乐自诩的。
我只认为他怪好笑。我也感觉出,他忽然对我冷淡了许多,亦从背后戳过我的脊梁骨无数次。说时下的青年,皆属忘恩负义之辈,全不懂得传统美德,竟将伯乐一蹄踹倒,真是无比的可恶!
众人听后皆淡然一笑。苏逸仙对我调入报社是出过力的,因为我爸爸是他的老上级。几年来,我干得还算出色,影响一天天大起来,他当然要充当伯乐的角色。干部述职时,他曾将发现我这个“人才”作为一大政绩而津津乐道呢!
可我是在写小说,是在讽刺那种发现千里马而又恨其驰骋的所谓“伯乐”。堂堂的副总编,神经为何如此脆弱,偏要对号入
座?
后来,《附骥》在一家杂志上发表了,头条;接着又被《文学选刊》转载,居然还获得了优秀作品奖。在报社众人眼里,我更是千里马无疑,而愈这样,苏逸仙的痛苦愈深,牙齿也就愈咬得响。
再后来,我被调到省委宣传部负个小责任。办完人事手续后,竟在报社门口碰见了苏逸仙,我很尴尬。
或许他早就等在这里,见我走近,一张胖脸笑得不能再温和,真乃和蔼慈祥一老翁。
“人走了,可别忘了报社。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要拜托你,可要关照哟!”说完,他先自笑了,干千的。
那缕嫉恨呢?那排遣不尽的恼怒呢?我真又有点替他难受。那么一把子年岁了,只有在官位面前,才显露出儿童般的畏怯。
“放心,我不会忘记您。”我说,很难讲话里没有调侃的意味。
他竟满足地笑了,很可怜:“我也快退下来了,可我还想再干几年。一来,把报社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二来,我想等到下次评上高级职称再退。这全得依仗你了。”
我心里猛然涌起一缕快意——堂堂正正的苏副总编,居然也有这等模样!是想叫我这匹“千里马”载着他这位“伯乐”奔上一程,还是以我之“鸿翔”托举他飞舞于万里蓝天?
我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