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洁 雅 农
汽车挤得要命。
夹缝中,我喘气流汗窝火骂娘烦别人。
眼皮底下有座位,坐个老头,脸朝外,看天看地看人不看我。我在心里祈祷,盼他早点抬起屁股下车。
车停了。下了一拨人又上了一拨人。冲锋陷阵舍生忘死般地紧猛。
老人回头,先看别人后看我。
“这不是小三吗?”看着看着,他惊喜地叫起来,直起身,拍我的肩。
我看他,很陌生。我是独子,也不叫小三。他肯定花了眼,把谁当谁了。
“不认识?”他热情中透出几分尴尬,解释说“你家原先住我隔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记不得,确实记不得了。我摇头。
“那阵你还小,穿开裆裤呢。几年不见,长成大小伙了。”他重新坐下,欣赏地打量着我,顺手给我拢拢衣服,慈祥得象我大爷。
我上衣敞着,穿整齐热得慌。
“你是……”我不能不明不白呆头呆脑地由他胡说。
“我叫老广,广东人。你以前叫我广爷。你尿床,你妈打你,你就往我家跑,躲我身后,我给你挡驾。”老广豪爽地笑了,津津有味地揭“我”的短,说得有鼻有眼。
旁边有人偷偷看我,掩嘴窃窃地笑。我脸热心跳火往上冒。这老家伙,为何这般信口雌黄地埋汰我。
“你小时候可孝顺了,你妈做了好吃的,你就拿给我这个孤老头子。你上小学,功课好,老师常夸你,说你是个小灵鬼……”他尤自说下去,我的优点还真不少,形象挺光辉的。很遗憾,那不是我。童年,老师训我,爸爸打我,妈妈骂我,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只有一次,你偷了同学的铅笔……”他又说得岔了道,我又脸热心跳火往上冒。他见我黑着脸,忙闭了嘴,讪笑,着,站起来,扬扬手“我到站了,再见!”但愿别见。我松了口气,他离座,我入座。
他向车门走去,走两步,又退回来,拍拍脑门,自嘲道:“瞧我这记性,还有几站路呢!”
“你坐吧。”我刚坐稳,又得让他,心里好懊丧。
“你坐,你坐。他按住我,双臂张开,半弓着身,抓住我的椅背和前排椅背,将我圈在当中,这样好,有他挡着,没人挤我,我坐了个四平八稳,舒适自在。”
他不再说什么,我也懒得同他说。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站一站往下颠。
终点到了,我下了,他也下了。我看他,他看我。
“你,你到哪里去?”我问他,毕竟我们熟了。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也不要问我到哪里去,咱俩压根就不认识。”他踢踢腿、伸伸腰,风趣地说,声调象唱歌。
我满脸疑狐。车上亲如一家,车下毫无交情,真是见鬼了。
“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早该下车了。”他凑近我,认真地说“在车上,有个小偷摸你衣兜,我怕你吃亏,就假戏真演,编了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故事。小偷见咱俩熟,有我盯着,才没有下手,我到站时,那个小伙子还没下,我又拐回来,陪你到了终点。”
我心里一热,上前拉住的他手,说
“你当时该明说呀!广爷。”
“不行啊。我老了,小偷报复,可不是对手,快看看,少啥了没有。”他督促我,神情诚恳,目光关注。
我说,什么都没少。
他走向马路对面的站牌,要等车回去。
他挥着手。
我挥着手。
我们是行路人。我们素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