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遥
我们矿的工人王文忠十五年前在井下的一次事故中失去了双腿，那时他才27岁。
吃好喝好心放宽……看望他的人都这么劝。
他也明白，用轮椅者的“行话”讲：他也属“死了没埋的人”
一辈子吃了睡，睡醒转，活着有啥意思？他摇着轮椅闯进了矿领导的办公室。在多少“同行”要房要钱要补助时，唯独他来要工作。
软泡硬磨，终于感动了矿领导，答应研究研究。他等不及先干上了，主动揽下了矿医院夜间挂号的差事。挂号，对他来说并非易事。隔着桌子无法将手伸到窗口，他就将轮椅停在门口，膝盖上搁满了病历卡，印戳，挂号单和盛零钱的盒子，为了拣起滚落在地板上的二分硬币，他得摇着轮椅前后左右挪动好几次。
一段“自谋职业”之后，他终于争得了工作的权利，——去矿供应科补风管。
你也以为，他上班是为了多挣点钱。可事实恰恰相反。他躺在家里或住在医院里，每天能享受七角钱的营养补贴，妻子每月还有几十元的护理费。可他一上班，进入了健康人的行列，这一切按规定被取消了。他上班还不如呆在家歇着挣钱多。有人不明白，他上班到底图了个啥？图名？名对“死了没埋的人”有何用！图利？利在那里？他回答：我就是要证明我不是废人！我是活生生的人！是能够工作的人！
可他工作得多么艰难哟！从家里到上班地点足有一华里，好长一段土公路。爬皮过坝他都得出身透汗。赶上雨天，那段路象烂尼塘。他顶着块塑料布，吃力地摇着轮椅，每挪动几步，就得停下来用手指头抠抠卡住轮子的泥块。等进了车间大门，他已成了泥人。十五年了，可他并没有误过一个班。十五年哪！
妻子病了，三个孩子最大的才六岁，最小的不足六个月。家里经常大哭小叫，他吃不了一顿安宁饭，睡不了一个囫囵觉。可他并没有趴下。每天天不亮起床，把把毫无知觉的“双腿”抛上轮椅，给妻子喂药，收拾屋子，做饭，安顿好孩子，然后摇着轮椅去上班……生活把他逼上了“梁山”，学会了在轮椅上做饭、洗衣、喂鸡……有人劝他：何必这么累死累活的，你完全可以躺着吃社会主义优越性么。他笑了：“只有干点啥，才没有白活着。”
轮椅弥补了他失去的双腿。他摇着轮椅转遍了矿区的废料堆，在一件件“废品”上用粉笔画上“起死回生”的符号。于是，车间门前堆起了座铁山。按他设计的“蓝图”，被压弯的铁柱重新被压直，扭曲的钢梁被切割成一段一段，然后再一段一段优选焊接起来……可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将废溜子皮割下来加工成铁门，火炉；将压扁的铁管制成栅栏、货架；将报废的电器大卸八块，三合一，四合一，甚至八合一……修旧利废的项目达到四十多个，矿上有了修旧利废组，每年为国家创值十多万元。而创造这些财富的人，竟是些残疾人，领头的就是他——轮椅上的“一把手”。
慕名而来，我找到他家里采访。谁能想到，八十年代的今天，他家里连台黑白电视机也没有。除了几件老式家具，几乎“一无所有”。可他笑得那么洒脱，显得那么富有。
（摄影 王敏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