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江
每次塞外归来,我心里总有好几天不得安宁。一闭眼,茫茫沙海就在眼前浮现。那鬼气候,把我们的勘探兄弟折腾苦了。
风暴来了,撵人走似的,能刮倒十几吨重的钻塔,卷走一顶顶帐篷。风沙交加,天地混沌一片,锅里碗里都是沙,嚼着饭菜吱吱响,上牙沾不着下牙。一年里,寒风就要赖上大半年,钻孔泥浆溅一身,转眼就结冰,硬梆梆的,象披上了铠甲。就是好天气,你放眼望吧,不见村落人烟,不闻鸡鸣犬吠,只有那星星点点的绿斑和无边的黄沙。有些年青人耐不住寂寞,月夜聚在一起,南望故乡,齐声呼喊:“妈——”茫茫荒漠无情,竟无一点儿回音。
这些共和国的创业者,在这儿探明一个世界少有的陕北神府大煤田之后,忘却了艰难和烦恼,心安理得地说:“我们是创造生活的,让更多的人去享受生活吧。”
这样未免不公,创业者难道就该是这样?忽然有一天,塞外传来佳音:说一三九地质队副总工李荃有高招,快把荒漠里的勘探现场办成“星级宾馆”了。我喜出望外,听来虽说带几分戏言,想来其中必有文章,不妨去看个究竟。因为这个李荃素来以爱动脑子出名。
那还是十年前的事儿。一三九地质队在澄城县施工。钻机经常搬迁,路途又远,还要求当天搬迁当天开钻。搬起来最让人头痛的数伙房。锅碗瓢盆,坛坛罐罐,摆了满满一帐篷。一件一件,装装卸卸,还要拉起帐篷,另起炉灶。天亮搬起,搬到天黑。一天没吃饭,肚里咕咕叫,一看伙房,炊事员一头汗,还是冰锅冷灶。工人只好啃冷馍喝凉水。李荃很着急,对领导说:“钻探工人要在野外度过自己的大半生哪!老是这样下去怎么行,得想法子!”也巧,有次他探亲回家,忽然发现火车站上停了一台车厢式伙房,印有石油勘探部门的字号。他急忙跳下车,一边看一边画,忙了好一阵。等他兴犹未尽离开伙房时,只听一声长鸣,那列车竟撇下他,扬长而去了。不久,设计了一种“拖车式伙房”。搬家时,车里炊事器具“原装”不动,炉门一关,拉上就走;到了新地,打开炉门就做饭。钻探工人搬迁时,头一回吃到在拖车式伙房里做出的热乎乎的饭菜,眼睛都湿了,说:“这下可把我们解放了。我们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李工!忘不了领导的关怀!”
想起这些往事,我北上心情更切,恨不得长上翅膀一下飞到塞外。坏天气又让我赶上了。刚进毛乌素沙漠,狂风大作,天地昏黄一色,沙石打得汽车哗哗啦啦响。连眼前的公路也看不清,司机只好开灯缓行。行车约半日,忽听前面马达轰鸣,人声大作。司机说:“到了。”
这时候,风势减弱,我下车一瞧,不由一惊:昔日的帐篷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座座漂亮的活动房屋,在风沙中巍然不动。一个大胡子钻工,似乎见过一面,老友重逢似地一把拉我进屋。嗬,里面好热闹,有的唱秦腔,有的甩老K。我环顾室内,好宽敞,足有三间房大小,四面玻璃窗,地面是红色塑料板,两边各摆三个带万向轮的柜式床铺,走道尽头放台大彩电。别说,还真有点儿“宾馆”的气派。“大胡子”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说:“这叫‘如意屋’跟那《西游记》里的金箍棒一样,能大能小。搬家时,一折迭,能放进卡车厢里!”我心里暗暗称奇。“如意屋”,这个名字起得也妙。
正待细看,爽快的“大胡子”又一把拉我出来,去看“流动洗澡房”。他指着那希罕物。说:“炉门一开,不大工夫就能洗个痛快。你想洗就去洗。别看你在西安,怕还没享过这个福吧?”
我正赞叹不已,忽听前面钻塔旁有人大声叫我,定神细看,哦,原来是李荃!真是不期而遇。我连忙迎了上去。虽说才两年没见面,看上去已苍老了许多,不象五十四、五的人了。“大胡子”拍着李荃的肩膀对我说:“这些都是他一手设计的!你们可要给他记一功啊!”
风停沙住,大漠又恢复了平静。那些淡蓝色的“星级宾馆”里,又热闹起来。给荒凉的大漠平添一份生机。我不禁喜上心头,释了往日的忧虑。在这些独有的“荒漠宾馆”里,充满了工人的欢乐,充满了设计者的智慧,不也充满了一位知心人的深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