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华 马兴俊
秦岭深处的九关沟，丛林中没有一丝风。宁西局勘察设计队的高级工程师孟祥瑞拄着花杆，剧烈地咳嗽起来。随之，一口殷红的鲜血吐向草地。他抬头看了看前面年轻队员的背影。毕竟不如年轻人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向山上攀着。一连两天了，他总是这样或多或少地咯着血。他明白这是累的。57岁的人了，如何还能和小伙子一样翻山越岭钻丛林呢？前一段时间老伴儿放心不下，跑了百十里探望他。才住了不几天，他就要出外作业，就硬把老伴“撵”了回去。
那天早上，几乎是同一个时间里。他与老伴朝着两个方向出发。
那令人心碎的背影！
那牵肠挂肚的叹息声！
是啊，自他进山的第一天起，而今已整整三十四年了。家庭生活的重压全在老伴一人身上。老伴没有叹过一声。可今天，看见他年近花甲还要亲自出征。老伴儿能不担忧吗？
其实，孟高工也有难言之隐，多少年来，他带出的学生不少，可偏偏学成一个走一个。他并不痛惜自己已经逝去的年华，他深为设计队的青黄不接而忧心。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的经验和知识全部倒给眼前这批年轻人。
又是一阵急剧的咳嗽。
年轻的副队长李道智闻声返了回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一着急便顾不得什么尊不尊、长不长的了，激动地大声喊道：“今天你说什么也得回局里去。哪怕把工作停下来，也不能让你再受这罪了！”看看年轻人急得那副模样，孟高工打心眼里喜欢他，感激他。可错，将会给国家造多大的损失呀？一个高级工程师的责任感驱使着他，不能不搞清楚。副队长只好连求带劝地将他扶回临时住所。
他独自躺在床上，脑海里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当年，还是这片丛林。一只山羊在树丛中一闪一闪地跳着。他提着猎枪“砰”的一声枪响，猎物到手了，那时是何等威武啊！可现在……他感到周身剧烈地疼痛起来。三次了！几年来，组织上已经三次将他调往山外。可他要么一口回绝了，要么在山外没干上几天就回到山里来。三十四年来，经他亲手选定的线就达300公里。他的心血，他的汗水，他的全部情感都洒在这山林里。他岂能割舍得下？三十四年来，除了对事业的执著追求，除了满头的银发，他几乎什么也没有落下。儿子，倒是有三个。可儿子对他是生疏的。儿子心中只有妈妈。老伴埋怨他，说他的心中早已让大森林占满了，哪里还有儿子的位置！他只有苦笑的份儿。天伦之乐，谁人不想？更何况他已是奔六十岁的人了。可他竟着了魔，硬是离不开这片让他吃尽了苦头的大森林，离不开为之献身的设计队啊！他突然想起在一次报告会上，党委书记号召全局职工向他学习，赞扬他这是什么“劲松”精神。他摇摇头，笑了。劲松，劲松。劲松是万古长青，而我孟祥瑞却老了。他深感自己在这林中干不了几年了！他必须抓住这一段时间，为自己所深深热恋着的林子做点什么……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走出住所，遥望着队员们作业的方向。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他挂念着年轻的伙伴，挂念着未完的工作，他决定明天无论如何还要亲自去工地。
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不一会儿，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他的面前，从车里跳下一个人来，他仔细一看，是队长。队长急切地扯着他的手，说道：“孟高工，道智把你的病情告诉局里了，局长很是担心，派我接你回局里去看病，这项工程咱们暂时延缓一段时间。”他不肯。软缠硬磨了许久许久，队长答应他只坐阵指挥，不再钻梢林。过两天如果还吐血，便无条件回局。
第二天，当朝霞染红山尖尖上那片松林的时候，设计队员轻手轻脚地走出住所，他们深怕惊醒了敬爱的师长——孟高工。可谁料想，当他们刚刚爬上工地时，那熟悉的身影，那满头银发又出现在绿色的丛林中……
年轻的队员们不禁默然。也许，他们已辨清了自己脚下的大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