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永学
说来惭愧,生在文物鼎盛山清水秀的骊山脚下的我,平生蜗居家中,未曾远过足。在接到去韩城矿务局桑树坪煤矿当矿工的通知书时,我竟有些惶惶然起来。
“我送你。”父亲说。
抬眼看,父亲消瘦的面容,多皱的额角,浑浊的眸子,黑白参差的胡须,紫色的唇摄入我的心里。
“不用。”我答道。父亲在煤矿干了四十来年,前几年医生诊断患了矽肺,本该病退,可他不干。今年他有了不同往常的明显感觉才在领导的劝说下,很不情愿地离休了。“让娃当矿工吧!”这是父亲四十来年第一次求领导办事。父亲不贪图什么,但对于名誉似乎很看重。家中墙上贴满了他的奖状,局劳模荣誉证书端端正正地放在写字台面正中间。
“还是一块去好。”父亲打定了主意。
沿途,我看着父亲消瘦的面容,听着他不时发出的咳嗽哮喘声,实在不忍心打搅他,便自顾自地眺目窗外。正值阳春三月,小麦碧翠,菜花亮黄,桃红柳绿,春意浓郁,一点淡淡的离愁在无意中烟消云散了。
“英山车站!”父亲说话了。我看见父亲的额上竟荡漾着激动的红晕!父亲在这个煤矿干过几年采煤。列车向西北飞速奔驰,父亲的话儿明显增多。“瞧,那山凹里边是象山矿!”“那是下峪口矿!”我知道这两个矿都留有父亲的足迹。随着列车越来越接近目的地,父亲的情绪也越来越显得激动不安。当火车进入山洞时,黑暗中,透过那轰隆隆的噪音,我听见父亲说:“孩子,马上到家了!”
煤矿就是家!我体会到父亲对矿山的深深眷恋。我的心灵为之震颤。父亲是个平凡的人,但他的内心世界竟是这样的博大宽广,赤诚无私。
来到桑树坪煤矿后,我与父亲拜会了他的老领导和老朋友。末了父亲还亲自带领我下了趟井。父亲那沉稳的脚步,微偻的背,满是煤屑的脸,突然显得明亮的眼神,明白不过地表现出一个老矿工的美好心灵,那是一颗为建设现代化煤矿有一份热发一份光的金子般的红心!在采煤掌子面父亲坚拒众人的劝阻,硬是汗流浃背地干了一个班。下班时,他将他用过的镐锹交给我,略带伤感地说:“好好干!”我点点头。我的眼睛湿润了。对父亲的崇敬爱慕之情,浪涛般在心中涌动,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象父亲那样……
父亲走后,我才突然奇怪何以没有见到那碧翠的桑林?顾名思义,桑树坪煤矿就该座落在生长着桑树的平坦的地方。于是,我问当地人,桑林在哪里,答道不知道;问工友,工友也笑而不答。这情景让我纳闷。
林在哪里?坪在何方?我苦苦地思索着,执著地追寻着。待到明白了桑树坪煤矿这一名字的内蕴时,我在惊喜之余又埋怨自己真笨!
一天,我在火车站煤场下徘徊,火车的鸣叫声竟拨开了我的心扉。我看着那高耸的煤堆,来去的矿工,听着那选运楼发出的机声,灵感一动,突然悟到:煤矿就是桑林,矿工就是春蚕,煤山就是丝茧。
不是这样么,父亲和老一辈矿工们所走过的路,不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一曲壮丽之歌么?我以为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