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伸
小时候我住在宝鸡。
宝鸡是秦岭山脉与黄土高原联姻的结束处。八百里秦川由于它们的裂隙才得以形成。渭河象是在夹缝中委屈了太久，一入平川便浩荡不羁，欢如野马。这使常在它身边玩耍的我看得发呆，脑子里由不得生出许多问题。
我住的是郊区。这可以使我常常置身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蓝天白云，桑柘风光。没有老师的教导也没有家长的呵斥。我与小伙伴们在沟溪中钓鱼、石缝中逮蛐蛐。逮了骁将，满轮斗赢，那种得意是难以形容的。每每这时，肚子也饿了。于是各自端着弹弓打麻雀。打着后用稀泥一糊，燃火来烤。未几剥开，羽毛顿净，只剩一个喷散着诱人香气的肉团。大吃大嚼一番，诗情画意之极！
但人不能总在浪漫中过日子。一回到家中，便回到了现实。家家户户都是为柴米油盐忙碌着，于是家家都一无例外地有了愁闷，有了呕气。仿佛和浪漫的大自然要形成两极，现实中每一件事都让人烦心。哥未考上高校。邻居去揭发我们家有台带短波的收音机，有偷听敌台的嫌疑。报纸上又发表了社论，似乎预兆着一场新的运动来临……所有的诗情画意全触礁了。我规规矩矩回到自己的位置，似懂非懂地听着、看着。内心充满了恐惧。
稍稍懂事了，便碰上文化革命。于是有了受侮辱的遭遇。再下来，插队当知青，有了艰辛和劳累的体味。再下来，当装卸工人，又有了……
有了这许多，于是我动手写作。写了五年，终于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有人见到我时笑着叫：“作家！”我认为这是讽刺，脸红耳赤却又奈何不得。渐渐地，作品多了，汇集出书。出了一本，又出第二本。试写中篇成功了，欣喜一阵。又试写长篇，又成功了，又振奋一回。一年年便这样悄悄过去，每年中都有新的欣喜。只是每一次欣喜都注定比上一回减弱几分。不知从什么时候始，别人称我“作家”我不再心惊肉跳了。一如当初别人见我不买票硬往火车站里混时指着说：知青！
前年夏天，我在姜子牙钓鱼台的水库里游泳。累了躺在沙地上仰望天空。天空那么深远，那么神秘。竟至于我望得出了神，在过于伟大的天空面前，我突然觉得一阵惆怅。人生多么短暂！这短暂的年华应当多么用心地抓紧。而我，似乎在整整二十年的时间里，只会伏案书写。忘记了小鸟会在清晨歌唱，小草会在春天萌生。忽略了静静地躺在沙地上眺望天空，忽略了孝敬母亲，看望哥嫂，忽略了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友谊和爱情……想啊想，心里一片空白，眼里却不知不觉有了湿润！
莫伸。39岁。专业创作者。原在铁路部门工作，后调西安电影制片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恽春华》、中短篇小说集《过去了，梦……》、中篇小说集《生命在凝聚》、长篇小说《远山几道弯》以及大量的其它中短篇小说及影视剧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