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广芩
班组生活
早晨八点半上班,八点开始做广播操再开班前会。班长的权威是绝对的,班员们对她都毕恭毕敬,班长说什么话,下头的人便不住地“哈依”。班长也从不笑,老是一脸正经。班前会之后全体立正,背诵公司的训导,最后站成一个圆,撅着屁股手扯手地大喊三声“整理整顿约西!”形式颇似排球赛开始前队员们的聚集,也有点像“文革”中的“早请示晚汇报”。中国留学生对此很反感,远远地躲了。但日本工人却很认真,将那篇冗长的训示背得也相当熟练,看来绝非一日之功。
一通折腾以后才开始上班。
工作是两人一组,捆包。不是计件制,但谁干多少班长心里都有数。值得佩服的是,在产品质量上工人们都能以主人自居,逢到稍有瑕点的产品便仔细地挑出来,其实这些产品完全过了检验关,已是最后出库包装阶段了,挑出与不挑出全凭个人良心。这使人又想到每天的“早请示”,他们背诵的内容之一便是:时刻以顾客的眼光来保证质量。
车间顶端有间用玻璃窗隔出来的小屋,是全班的活动场所。小屋的墙上贴了不少招贴画,“质量提高月”、“环境保护月”,每月都有新内容贯彻。班组从不占用工作时间开会,八小时的工作是一分也不能耽误的,工间休息的时间都严格扣除。该休息了,那怕手里的活干了一半,工人们也撂下不管;上工的时间到了,多一分钟也不坐,很自觉地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片罔班长干活干得太猛,且又从不给对方以喘息机会,完全把人当机器使,故大伙都不愿跟她作搭档,所以她在班内顶没人缘。她也知道大伙不喜欢她,一到任务多时便使出些小伎俩笼络人心,休息时自己掏腰包买点心让大家吃。我在组内只干了两天,就受了两次招待。吃归吃,组内同仁似乎并不太买帐,在我夸赞班长大方时,我的日本搭档把嘴一敝说:咱们干得好她受奖呐!现在是月底了,你没见刚才上头给她送来一盒礼?我说中国工厂的头儿们每月就不给下头的班长们送礼,提着礼品盒子在车间走来走去让工人们怎么想?对方给我解释说这是极正常的,因为班长是领导,是她领着大伙干的啊!我说可以给她加奖金。日本人说加奖金是有的,提礼品是让大伙看,也是一种荣誉。我想,这个班长也是极不好当的,质量问题,安全问题,任务完成情况,统统归她一人抓,其它人上班来下班走,闲事不管。不似国内,还配备了什么安全员、考勤员等。这里没有政治学习,也没有业务学习,目的很明确,就是干活,工厂是按小时付报酬,工人的其它事一概不管。没有家属宿舍,更无俱乐部之类设施。一下班,男人开着车下酒馆,女的赶回去做晚饭,分工十分明确。工间时女人们都带着零嘴,掏出来各吃各的,从未有让大家共享的习惯。一次,看一个叫清子的女工在众目睽睽下大嚼柿子,中国留学生趴在我耳边说:“她怎么会吃得下去?”但她就吃下去了,而且吃得极其自然,不受干扰。这从中国人的角度是难理解的,中国人要不不吃,要不偷着吃,要不大伙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