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广芩
现代化的代价
工厂的大门外有一片很大的停车场，一到上班时就挤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车，开汽车上班在这个远离东京闹市的下妻来说是极普遍的。便宜的汽车六、七万日元就可以买一辆，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买两辆绝无问题。所以，谁家都有汽车，有的甚至跟中国的自行车似的，一人一辆。
林子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工，每天自己开着辆白车来上班，她人很能干，打扮也入时，挎着小洋包，蹬着高跟拖鞋一扭一扭地在路上走时不象是到厂里来打工，倒像是某厂贵妇下来视察。与她搭档的中国留学生累得提鞋掉袜子，汗流满面，老太太却依然面不改色，腮边胭脂鲜艳，唇上殷红依旧，连那头发也一丝不乱。听说她的家里有套不小的房子，两层楼，花木遮掩很漂亮，电子灶、空调、烘干机，一切现代化设备俱全，两个儿子都上了大学，在东京住校，家里只有她和老伴。“简直太理想了！”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家庭。
既然“完美”，为何如此年纪还要出来打工，整日搬弄这些沉重的金属框子呢？
难以理解。
有一天，我和她在食堂吃饭，见她吃得高兴，便委婉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林子给我谈了许多内情，原来她的心境并不似外表这样明朗艳丽。她说，房子是十五年前买的，那年她丈夫四十八岁，正是能干的时候。房价连地皮是4000万日元，按月由银行扣款，25年付清，也就是说房子的债款一直到老都得在身上背着。家里有两辆车，她跟老伴一人一辆，方便是方便，为此支付的费用也不少，汽油价格在上涨，税得交，仅上一次高速公路，不往远处跑，在近处也得2000日元。两个孩子大学的费用年近300万，这笔钱老两口勒着裤带也得给出……如今老伴年事已高，只得干些简单的活了，尽管有年退休金，每月也不过10万日元左右，因此，一旦银行内的存款每月付不出房债，便有被诉诸法律的可能。诚然，家里有各类现代化设备，连厕所里都装了电话，但这些东西使用极其有限，她跟老伴每天天一亮就起来上工去，天黑才回家，许多的空调便也就不开了。电视也看不了多一会，忙完晚饭已是九点多，看上两眼便已经发捆。“我们不能终日守着这些电器过日子，对不对？”是的，林子大妈说得极实在，为了维持这些现代设施的正常运转，为了维护这个“完美”家庭的存在，她和老伴必须每天上班，直到爬不起来那一天。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