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广芩
令人担忧的日本明天
车间里也有青工,但其对人的亲切程度远不如那些大妈、大叔辈的工人。他们看不起中国人,更看不起南朝鲜人也看不起印度人,马来西亚人……他们认为唯有美国人最棒!偏偏,我们这个不到十人的班组里,有中国、印度、新加坡留学生,唯独少了美国人。这使他们感到十分遗憾。
论干活,日本的年轻人不如年老的,他们的懒散与木呆常常给人以“没睡醒”的感觉。也不能说其愚笨,其偷懒方式的巧妙常令留学生们目瞪口呆。班长在跟前,猛干,似乎全车间唯他肯出力。班长刚转身,那背后就似长了眼,好象谁把他的筋抽了,立即松软下来。干三两分钟就停下来装模作样地数数,三十条铝框,数过来数过去,十分钟也数不利落,还得煞有介事地拿笔计算。中国留学生们都愿与这样的工人作搭档,你歇我也歇,咱们就慢慢儿悠着劲干吧!有一次我和这类人搭档,干着干着竟困得睁不开眼了。但跟他们干也得随时提防着,多长个心眼儿,往往干着干着对方就不见了人,将个中国搭档晾在那里,于是这位搭档便只好钻厕所。事后我才明白,日本车间里的厕所并不光是为迎接大小便的。
这些年轻人冷于人情世故,对什么都不负责,对什么都不关心。我问一个青工,这个厂的厂长是谁,答日:“天晓得。”问经理是谁,也不知道,他说他只认识班长跟卖饭票的,回答倒也干脆,且大大咧咧也不怕人笑话。
这样的年轻人很有代表性。1989年11月日本天皇举行登基典礼,在日本反对的呼声很高,不少人游行、静坐示威。一个学生,中午在筑波大学的食堂前发表反对演说,整整40分钟,最后竟到声嘶力竭之程度。而他的同胞们却没有一个人理睬他,照旧在草坪上吃着,谝着,晒着太阳,一片田园风光。有人问中国留学生,要是在中国会不会出现这种局面,留学生说:“不会。中国的青年对政治,对国家的前途非常关心,只要有人发议论,甭管对错,准有人听,观点不相同当时就会发生辩论,不争个你高我低收不了场。”
因此,日本的有识之士将日本青年与中国青年做了番比较之后提出中国的明天将超过日本的观点。他们从勤恳、热情、肯于进取的中国留学生身上看到了中国未来,也从日本年轻人身上的某些癖病而替日本的明天担忧。这些日本青年的父辈们从穷困中崛起,用汗水和双手将战后的日本推向了经济大国的地位,然而在优越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小一辈对吃西餐大菜似乎比埋头干活更兴趣。他们自信自己比老一代更有优势,其价值观也与老一代日本人不同,他们不接受老一代那种先忍辱负重,吃苦耐劳而后再享受的观点,他们有他们的活法。
中国有句俗句:富不过三代。日本人的担心或许有道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