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琴
在我的母校对面,有一家照像馆。十几年前,我上中学的时候,孙镇只有这一家照像馆。
什么时候出了校门,抬头望见那一方瓦灰色的门面,门上的三个隶书字“照像馆”,我都有一种敬畏的心情。
十六岁之前,我只照过一次像,那一次我也不记得,我是抱在我母亲怀里傻呵呵地望着摄影师的。
那张全家福就是在这家照像馆照的。
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我都要回七里外的家背一回馍。馍是杂粮面蒸的,有时是红苕面,有时是苞谷面。我没穿过花平布,衣服都是母亲家织的土布缝的。
我上初中时,家乡正缺吃的。上面通知光叫栽红苕,说那产量高。
赵家照像馆的赵选琴和我一个班。在我印象中,脸色红润的赵选琴从没穿过布鞋,夏天,她总有花花绿绿的裙子。有一回歌咏比赛,我还穿过她的花涤凉衫子。我觉得那件衣服很轻。
红苕下来以后,我用自行车给选琴家带过两回,一回多半口袋。象两个好朋友之间常有的事情一样,选琴也给我不时拿来点稀罕吃食。她娘叫我去她家吃过一回饭。盛米饭的碗只有锤头大小,菜里都有一股甜味。她家是南方人。
有一回全班下乡摘棉花,我肚里很饿,便问选琴:“你晚上回去吃啥饭?”
选琴叹口气:“又是面条,肯定的!我娘就爱吃面条。”
我咽了口唾沫:“麦子面擀的?……”
她点点头。我突然很羡慕选琴,羡慕她每天晚上都有面条吃。
我每天晚上都吃难以咽下去的冻成冰渣的杂粮面馍馍,我总是看着一本什么书,觉得这样下口利些。
十六岁那年秋天,我们学校开运动会。我和选琴穿着运动员的短裤短袖在她家照了一张像。两个姑娘含羞的倩影被选琴父亲放大挂在照像馆的厨窗里。这是我的第二张照片。
上高二那年,选琴家遭遇了一连串不幸。先是她父亲的一个老朋友奸污选琴的姐姐不成,被抓,弄得满城风雨,接着她家又招贼偷了一回。
前一件事的结果导致选琴的姐姐疯了。后一件事的打击将选琴娘击倒。
我母亲陪着我蒸了大花馍专程去看望过选琴家一回。我和选琴说话一直到深夜。
后来,她考到省邮电学校去了,开始我们还通信,后来便失去了联系。
几年后,我回到故乡孙镇集上转悠时,再也找不到“赵家照像馆”的影子了。别的名字的照像馆摄影部很多,就是没有那三个隶字的照像馆。
我象失去了一个朋友那样惆怅,“赵家照像馆”,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