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小白·
1990年8月28日晚9时西安火车站
西安开柳州的118次快车马上就要开车了,甄宝珠、黄洋以及刘杰生就坐在这趟车上。
火车晚点。列车驶进柳州已是31日中午1时37分。三人在柳州待了半天,第二天一行坐161次列车晚上11时到达湛江市。
1990年9月10日晚11时43分湛江市蓝天旅社服务台
甄宝珠对站在柜台前登记房间的黄洋说:“老黄,你与老刘住一间房。”同时用肘部轻轻撞了他一下。
黄洋心里明白,手里这个刘杰生万万不可走失。这是人质。老黄的责任就是牢牢盯着刘杰生,即使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
刘杰生却说:“咱们票分开,我回单位也是要报销的。”
分开就分开,票可以分开,人不能分开。黄洋照办了,但两人仍是床挨床,黄洋与刘杰生寸步不离,连上厕所也一起去。
1990年9月2日星期日 湛江市市区
甄宝珠、黄洋、刘杰生三个人一起寻找去廉江县的长途汽车站,但居然找了一上午也未找到。甄、黄二人是人生地不熟。加之语言不通。刘杰生却一推六二五,干脆不说。他说他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等大家都精疲力竭了,刘杰生才说:“我有个表弟在湛江地区中级法院开汽车。”
黄洋说:“你怎么不早说?走,咱们去求他帮忙,把咱们送到廉江去,不会亏待他的。”
黄洋直催他快去找他表弟。那时候是下午一点五十左右,刘杰生说得买一盒好烟,就进一家商店去了。黄洋买了一张《湛江日报》看着,在门口等他。
“你为什么不同他一起进商店?”我打断他的叙述。
他笑一笑说:“给你说实话吧。我是会计,我想为厂里省钱。厂里正穷得连工资也开不出来,他刘杰生要是一高兴,买一条蓝健,好家伙,那就得一百块,我们不是当了冤大头?那还不如坐出租车了。为这,我多了个心眼儿,没跟他进去。那个商店不大,我看了,就一个门,他反正得从这门出来。我就堵在门口,他飞到天上去?”
“可还是飞了。”我说。
“就是。我等了好久,这家伙怎么还不出来?就进去找。屁大一点地方,就是没有他的人影儿。”从一点五十一直等到四点,还不见人。这下我急了,赶快赶回去,一敲门,甄厂长头一句就问我:老刘哩?我这才知道他真的跑了。甄厂长说:“坏事了!赶块找出租车赶到廉江,花二百三百也要花!”
他们没坐出租。他们是第二天天不亮就出发坐三轮摩托车赶到长途汽车站,再坐长途汽车赶到廉江县的。开车的时间6点零五分。那已经是9月3日星期一的事了。
1990年9月3日星期一 廉江县
一到廉江,甄、黄二人直奔水果(集团)公司。这一回他们聪明了,叫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蹬了四十五分钟,要了他们十块钱。下车才知道,这水果公司离他们上三轮车的地点不过一箭之遥,刚才上车时他们就远远地看见了这栋大楼,用腿步行至多一刻钟可以走到。不管这些,且先找公司经理再说。
总经理姓叶,就是给林刘二位合同委托证书上签字的那一位。叶经理看过那份合同后说:“这两个人不是我们单位的。你们赶快去公安局报案吧。这个林龙发刚刚骗回来一车大米的事还没有处理哩。”叶经理又叫下面的干部把公司的合同专用章拿来与那份合同委托证书上的公章对照比较,比较之下,甄、黄二位都看出了,两印章一个线条粗,一个线条细,是不一样。
甄宝珠立即软了,手上的拎包“拍搭”一声掉在了地上。眼泪立即从腮帮上滚落下来。黄洋劝她,说咱们走,去公安局报案去。十点三十分,他们走进了县公安局。
接待人是一位内勤,姓陈,大家就叫他老陈。甄厂长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嗑嗑巴巴地讲了被骗的经过。请求公安局出面处理破案。老陈说:“你说的这件事一点头绪也没有。一般讲,这批货在路上就被截走了。你们不用在廉江县找,找也找不到。我的意见是,你们先回西安去,通知你们西安的公安局与我们配合起来,慢慢破案。”
听了这话,犹如给甄宝珠他们当头浇了盆冷水。他们又找到了廉江县政府。
县人大一位同志说:廉江的问题大得很,一定要整顿。你们反应的问题很重要,我们一定责成有关部门查破此案。
他们又去了廉江县农行。找到中国农业银行廉江县支行监察室。监察室的同志答复说:经查核,廉江县水果企业集团在该行设立的帐号为431133,在8月22日没有向西安汇出款项。
这一下甄厂长几乎连路也走不动了。走不动还得走,他们又走到水果企业(集团)公司,这一次找到一位姓关的经理。关经理说:“这个林龙发我们知道。他打着我们的旗号到处骗,前两天来了一车大米,还有一车化肥,找到我们公司来,硬把那些货卸到我们门口找我们要钱哩。”
无奈,黄洋拉着甄厂长的袖子出来。
黄洋他们一进旅舍,有人留了个条子,条子是货车主小牛留的。说他们找了甄厂长一天了,盼一回来就到某房间找他。
见到小牛的条子,甄宝珠喜从天降。只要车主在,车就在,车在,货就在。他们急急找到小牛,却不料小牛吊着脸给他们报告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一车绸布被人劫走了。
1990年9月2日星期日下午4时零3分广西省博白县那卡镇(广东广西省交界处)
卡车驶进广东广西交界处时,已是离开西安之后的第六天了。
这辆三菱车已肮脏不堪,乳白色的车身上溅满了泥污。进入广东广西边境线上时,一路都是山坡。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悬崖,车要十分当心地开,一不小心就可能出事。那一天,下午四点不到,车开到一个下坡处,司机老殷就听见车后有一辆车跟着他们,从反光镜中可见,跟在身后的是一辆东风牌货车。
从早晨起,天就下起了毛毛细雨,能见度相当差。这时候,车已开到一条河边,河上本有一道砖桥,因年久失修,齐中间断了。车就得从河坎上驶下去,再从那边河坎上驶上来。老殷停了车,下车看了看,问押车的林龙发怎么办。
林龙发说:“过。人家能过。你就不能过?”
老殷说:“咱是重车。一包布有250斤,这一百一十包,少说也有十吨。这么重的车,那边的坡怕上不去。”
林龙发说:“上!上不去我自有办法。”
后面的东风卡车一个劲儿鸣笛,那意思分明是催前面的车快过。老殷一咬牙,说:“好!是你说的,过不去你有办法。”
林龙发冷笑一声,说:“我说的,过!”
三菱车吼叫着驶到坡底,前轱辘刚过了沟,后轱辘还在水边边,车突然卡了壳,呜呜叫着车轮打滑,车不肯向前走了。
老殷试着向后倒了车,再向前一冲。刚冲到刚才的车辙,车又陷在泥里不动了。
老殷灭了火,问:“咋办?”
林龙发笑笑,朝后头那辆东风大卡车打了个响指儿。车上立即跳下六七个人来。
林龙发吩咐:“卸车!”
小牛说:“你说啥?”
“我说卸车!”林龙发说。“把这车上的货,分一部分到东风车上去,车轻了,就上得坡了。要不,你说卡在这里咋办?”
小牛下车看看车轮下挤出的泥沟,想:“也是。这么重的车,除了卸货,别无它法。横竖这装卸货和借车的费用是你姓林的掏腰包,我管你做啥?总不能把车就卡在这儿吧?”
东风大卡车“正好”是空车。六七个小伙子两个人抬一包布,一会儿功夫,卸过去41包。
车开动了,慢慢地爬上了坡。
那辆东风车仍跟在他们车后。
车在濛濛小雨中继续前行,开到一边陡坡,一边悬崖的盘山道。突然,从公路前后一下子开过去七辆摩托车。摩托车绕着汽车前后盘旋,喝令汽车停下。
小牛让老殷把车停了,问林龙发怎么办?
林龙发说:“让我去看看。”一下车,迎面碰上从摩托车后座跳下来的刘杰生。
刘杰生大声说:“老林,我们买了电视机录相机给了甄厂长回西安去了,这是她叫卸车的条子。”
林龙发接过条子扫了一眼,就把条子交到刚刚下车的小牛手上。
小牛朝刘杰生盯着看了看,心里好奇怪。这个刘杰生,他怎么就知道我们现在在这条公路上?为什么要在这里卸车?不是讲好了不见甄厂长的面不卸车的吗?甄厂长果然回西安去了?自己虽说与甄厂长相熟,但对她的笔迹,却是不能辨认,这条子真是甄厂长手写的么?这其中一定有鬼!
小牛小声说:“不行!甄厂长临分手时在西安交待过,不见她的面不能卸车。她没说过写条子的事。”
他的话一完,马上有人起哄,喊的多是广东土话,小牛听不懂,无非是说他不讲理,叫他赶紧卸货的意思。他大声喊道:“不行!我说不能卸就不能卸,除非甄厂长自己来叫卸车!”
这一来,那些骑摩托车的全下了车,而且一下子又从什么地方钻出了许多人,把小牛围个水泄不通。
没等小牛明白过来,腰上背上已挨了好几拳头,那辆东风拉着他车上的41包绸布顷刻间不见踪影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那辆东风车已空车驶回来,十几条汉子几十条胳膊,只一会儿功夫,便把三菱车上的69包布全部卸到东风卡车上。
就这样,这一车价值32万元的绸缎便在离一个叫做长山镇不远的盘山路被洗劫一空。
小牛说完了掳起袖子让甄厂长看胳膊上的伤痕,说:“那辆东风牌卡车的车号,我可是记下来了。车号是广西50—91351。”
1990年9月3日星期一 廉江县公安局
甄宝珠听到这些情况,心里反踏实了许多。在共产党的天下,光天化日就有人胆敢公开劫车,在这社会主义国家还有王法没有?“走,咱们再到县公安局去!”
一行五人又赶到县公安局,偏偏又碰上有人报案。一位从杭州赶来的告状人说,他们生产的毛巾被和被罩被廉江县的某人骗了,不单骗走了东西,还打死了一个人,请县公安局作主破案。等这人说他们案子的功夫,公安局门口传达室值班的一位老汉悄悄对黄洋说:“今天晚上是梁局长值班。梁局长这个人干起案子来雷厉风行,你们给他家打个电话,讲讲你们的事。我给你们抄个电话号码。”
黄洋照办了,从旅社打电话到梁局长家里。梁局长听了个大概情况,就来了火,声音也高了起来:“谁叫你们回西安去的?你们到县公安局等着。我冲个澡就来!这样的事,公安局不管,谁管?”
黄洋同甄宝珠喜出望外,立即出发。天已经黑了,一辆平板车在旅社门口拉客:“去哪儿?包送到门口,快上。”
甄宝珠他们来不及多想就跳上了三轮平板车,喊了一声县公安局。不料他们又上了一次当。本来该五分钟的路程,竟蹬了一个小时,三轮板车又绕了一个大圈儿,敲了他们一笔竹杠走了。等他们跨进县公安局的大门,梁局长已离开县公安局办别的事去了。
还是传达室那位老者告诉他们。梁局长已召集包括刑警队长在内的一干人开了个紧急会议研究你们这个案子,但你们自己没有来,会只好先散了。“你们明天早上可一定要早点来啊!”
1990年9月4日星期二廉江县公安局
天还不亮,甄宝珠、黄洋、小牛就早早都起床了,赶到县公安局。
在门口台阶上坐等了一个钟头。
当天下午,刑警队出发了。
甄宝珠急火攻心,吃不下睡不着。三十几万的财产,一厂百十口人的饭食,一下子就全部不见了,她一个当家人,能吃得下睡得着么?一饿一急,甄宝珠伤了风,中了感冒,眼泪鼻涕一起流。刑警队出去办案,她不放心,就和黄洋两个在公安局当勤务:扫地、擦桌子,洗茶杯、烧开水,看到什么干什么。公安局的干警们看这个胖老婆子从早到晚流着泪不停地屋里屋外忙,确实被这位女厂长感动了。他们私下说:“就是别的案再大,也得先给西安这个案子破了再说。有这样的好厂长,是这家工厂的福气哩!”
9月4日下午
车号为“广西50—91351”的豆绿色东风卡车的司机被拘留了。他承认,货是他拉的,他是林龙发花钱雇的,卸货地点是广西博白县沙陂乡那卜至长山镇的公路上。
甄厂长要随刑警一起去破案,被挡驾了,黄洋却有幸“亲临”了现场。
奔波了一天,一无所获。刑警队回到公安局的时间是晚上10点18分。
(三)
(题图:赵炜)
(未完,请注意下周二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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