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景家梁
走下班车时，他感到很累。他突然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失去了面对妻子的勇气。
夕阳已隐去最后的一抹。他站在空荡的停车场，望了望不远处家属楼三层那个熟悉的窗口。妻子没有象以往一样出现在那里。早已料到会这样的，可心中还是陡地增添了一层沉重的阴影。事情已经没有退路。几天前的那个早晨，当他经历了一番心灵的撕扯，终于把那封厚厚的信丢进邮筒，便知道必须要承受一切的痛苦。自己是不是有点蠢？假如自己不说……即将松手的一刻，也曾这么想，但最终他认定，即使面临一个破碎的结局，也应勇敢的面对自己。
他稳了稳心绪，转身向小桥对面的田野走去。黄昏悄悄然，展开了薄暮，远山田畴渐次朦胧。走过那座小桥，沿着溪边缓缓前行，有浓浓的荫翳。这是他在信中约妻见面的去处。没有想过什么情调，仅仅为避开孩子。他觉到一丝伤感，不禁有些讶然。以前相守的那些日子，居然从未来过这儿。生活好象总缺乏情调，匆匆地下乡，匆匆地进厂，匆匆地介绍，匆匆地结婚。而后呢？而后是归于平静。平静地度过紧张忙碌的一天，平静地分担繁杂细碎的家事，夫妻间平静的默契仅为着应尽的义务。婚后的日子在令人困惑的平静中按部就班。如果没有那个离别的夜晚，自己还会带着深深的内疚来这里吗？他知道自己如今也仍难回答清楚。他清晰地记得去新建厂工作前的离别之夜。收拾行装的时候，妻看了他说：“我不在身边，自己要保重……”妻这样说时，眼里有种柔情。这柔情使那双平日里陷於琐屑的眼睛变得无比温润而生动。他顿时涌上一股激情。这激情与妻的目光那般相似，让人感到既陌生又怦然心动。那一刻，他真盼望妻能迎向他张开的手臂，然而妻子却没有动，他也并不曾伸出手。有一声叹息自心底的深幽处传递。似乎总祈望感受那种发自心灵碰撞的深情的交融，但婚后的妻子再没有给过他一次主动热情的拥抱和亲吻。妻子全身心地沉湎于有条不紊与尽心竭力的忙碌中。妻子已经转过了身，可他仍停留在那份短暂的温柔中感受着一缕长久的遗憾。
有风儿吹来，把浓密的枝叶摇荡，也许要带着这遗憾分手了。妻子有这种遗憾吗？他不由停下脚步，慢慢闭上眼睛。可黑暗中又登时闪现出一双明亮的眸子。这是雯的眼睛。那个淅沥的雨夜，这双眼睛直视着他，喃喃对他说：“今晚别走了。”
他突然就放松了手。
“怎么了，你在担心吗？”
他木然无语，狂热的血潮在倏然间消退，心头卷起沉重。
殚虑什么呢？不是总热望有情感的补尝？不是已有了超越的行动？可他依然感到了心头的沉重。无法忘怀几个月前妻那温馨的注目，这温馨的目光竟使往日平淡的岁月在一瞬间变得耐人回味。记不得自己在松开手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有泪从雯的脸颊上滚落。雯慢慢踮起脚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努力微笑了一下，说：“你还是从前的样子，认真得可爱”。
垂落的眼睫毛在轻轻地抖动，心里是一片荒漠的世界。是认真得可爱，还是愚蠢得可以，此时已无足轻重。留给他的只有等待的痛苦。那封厚厚的信里倾诉了他所有的困惑、矛盾和渴望，但面对无情的事实，妻会做何样的选择？无法预料妻子是否会来，却明白不来便是种绝然的了结。身旁的小溪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有一丝凉意在沉暮的合围中浸淹。他长叹口气，睁开了眼睛。这时候，一个身影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清晰。他猛然发现，妻子就静静地站在他的对面。没有计算时间，只是默然地对望。许久许久，他看到妻子嘴无声地张合了一下，接着，妻子憔悴而苍白的脸上淌下两行晶莹的泪。他心里骤然一抖，眼眶里也涌出了湿热的东西。此时此刻他很想说：“我对不住你。”此时些刻他还想说……但妻子没等他开口，妻子迎他而来，扑进他怀里。他感觉到妻子在抽泣的同时轻轻咬住了他的肩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