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工
图：鲁强华
有人说，这场风波本不该发生；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必然的。不管怎样，8月10日在深圳发生的事情，给刚刚步入市场经济大门的中国人又上了一课——
1992年8月10日下午4点30分左右，来自深圳的电话说，派售新股结束，50万张认购表宣布全部“售罄”，但街上仍有大批民众不肯散去，议论纷纷，“可能要出事”。
晚上11点，——北京，记者又被电话叫醒，说深圳出现“骚乱”——市政府门口有人游行、闹事，和治安人员发生冲突，并烧毁汽车数辆。
晚上12点，经查实，游行者主要是不满新股上市中的舞弊和走后门现象。被烧毁的是公安执勤人员的车辆。
从下午5点到晚上，直至第二天凌晨，闹事的“少数人”有一两千，主要是外地来深圳没有买到新股认购证的部分情绪失控的群众，围观者有二三万人。
下午4点，深南中路——深圳市最主要公路干线，深圳市政府门口的大道——开始堵塞。
电话说，冲突一度十分激烈……
电话说，现在局面基本得到控制：深圳市政府紧急会议后宣布明日（11日）增发500万认购证兑换券（50万张）。大多数群众在政府广播车劝告下已散去。
后来的消息证实说，有关部门动用催泪弹和水炮驱散人群，主要是因为少数闹事者扬言要放火烧毁市府对面的一个加油站，造成极为险恶的混乱局面。公安、防暴和武警人员冒险冲向失去控制的人群……
11日凌晨4点，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沉睡在沉静之中一
北京的高层不能平静，正在密切关注这一严重事件的发展。
深圳、上海的股民们不能平静，紧张、焦虑正在迅速传播——市场压力来了，相当多的人都在判断：估计当日开盘后两地的股市将会有灾难性恐慌跌荡……
8月11日凌晨5点。
深圳、上海都有消息反应“市场抛售”即将到来。香港的一位股市专家断言：11日上海、深圳股市一开市就将“崩盘”，最终只能“停市”。
凌晨6点，正式有消息说局面已控制，市政府门口的“闹事者”早已散去，各证券发售点门前重新出现排队的“长龙”。
10点，上海来的消息说，今天上海股市将有大跌荡已成定局（后来一天之内跌了近300点）。
11点，记者得到消息说深圳股价已从上一日的310点跌到290点左右，而且“只有买盘”
11点50分，在北京飞往深圳的班机上，一位刚刚得知深圳股市“骚乱”的干部说，他担心这会扭曲“股份经济”的形象……
下午3点左右，在深圳机场到市区的公路上，一位司机和一位小姐告诉记者：自发售新股认购证的消息和方案传出后，有近百万的外地人涌进深圳，其中主要来自潮汕地区。
发售新股认购证的日期是9日、10日，但7日就有人在发行点排队，排队的主要是外地人，深圳人不到五分之一。人挤着人排队，离开队伍就意味着失去位置和机会。很多人把尿尿在矿泉水瓶子里，大便拉在报纸里，许多证券交易点门前卫生条件极恶劣，有的很远就可以闻见刺鼻臭味……
人们闹事主要因为有些工作人员走后门，多家发售点仅发售半天就宣布“售罄”，有的则一半被内部瓜分……
排了三天三夜队，受到维持秩序的武警人员粗暴对待，没有购到认购证，愤怒加失望，终于“闹事”爆发出来。
但议论最多的是此种新股认购证的发售方式。现代科学技术如此发达，有那么多国外规范化股市可参选，为什么要用这种简直堪称“原始”的办法呢？
下午3点40分，记者赶到现场时，深圳股市因只有抛出没有买进而宣布停市。受深圳影响，上海上证指数从1005点跌到864点，上市各种A股全部下跌近一成左右。
8月10日的《深圳特区报》所称的这次新股发行尊重市场经济规律，体现了“公正、安全、高效原则”的说法也导致人们不满。
8月11日下午3点40分左右，记者赶到深圳时局面已趋缓和，所有的发售点都早已重新排起了长龙：“8.10”夜给人的严重恐慌性场面已过去。有卡车载武警一一戴钢盔、手持防暴盾牌——在市内巡逻。
电视台在播放广东省通知各地人们注意股票投资的风险性，劝戒人们勿再盲目涌入深圳炒股的消息。
此次涌入深圳炒股的主要是特区附近的农民，他们绝大多数辛辛苦苦排了三四天的队，爆晒在燥热的阳光底下，神色憔悴、浑身汗渍，但仍在为获新股认购证“誓不罢休”地守住自己的阵地。
深圳特区此次300多个发售点的那些一条条人数上万的人龙就是这样组成的。
晚上，深圳市长郑良玉发表电视讲话认为，10日晚上的不幸事件是“极少数坏人”利用“我们发售工作中的缺点”，呼吁人们冷静，维护特区安定繁荣的改革成果。
香港传媒注意到这一讲话对“极少数打砸抢的坏人”当局“绝不会手软”和对徇私舞弊人员会“认真、彻底地调查”的提法。
市政府决定，再发50万张1992年度抽签证兑换券（1张抵原10张），以缓解股市供求矛盾。
郑良玉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对全国掀起的股市热给予深圳的影响估计不足。他说，股市热使人的头脑膨胀，短期受益使人们头脑发热，风险意识淡薄，一家伙从外地涌进了七八十万人，给特区的治安和管理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150万人在深圳炒股，使昔日号称全国最美、最富、最现代化城市的深圳一夜之间垃圾遍地、屎尿遍地，满大街衣衫不整、疲惫不堪的“流民”……
汗水、雨水、泪水——从这上百万人炒股大军云集深圳的那些日子开始，深圳人便陷入一个越来越令人不安的惶惑之中——如果真的全国人民都来“炒”深圳，都毫无节制地涌入深圳，深圳会怎么样？
看一看满地的垃圾，人头混乱的街道，问题的答案会令人不寒而颤。
建设一个深圳不容易，千千万万的“开荒牛”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心血；而要毁掉一个深圳却只需要一个晚上，一个稍有不慎的决策，
在深圳的老街，国贸大厦——昔日深圳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游乐中心，许多商店业主在最混乱的那几天不敢开门。
邮电部的一位老同志对记者说，这几天邮局也遭了灾，到处是全国各地寄来的身份证，深圳市政府的一位负责人对记者说：能够肉眼看到的还只是一部分，真正的炒股大军还没杀过来。如果你敢放开，你敢让人们全进来，一定会把整个深圳都给淹没！
深圳市计生委的一位干部在电话中对记者说，据她所知，500克身份证是80个，某邮局收到最重一包身份证重达17.5公斤，“你说这么多身份证他们是怎么搞来的？”
河南洛阳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炒股者说，他们乡里早在今年5月就作好了“战斗准备”，乡长通知各户人家必须上交两个身份证——因为深圳股市发财早已为人们广为传扬，所以这个“战斗准备”进行得非常顺利。
来自江西的一位老军人对记者说：“你看到那些一个抱紧一个——不管是男是女——一个抱紧一个在那里排队的人们吗？你敢想像他们是怎么就这样坚持了两天两夜，甚至是三天三夜吗？你再走后门，从他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把本来应该属于他们的股票搞走、私分私留，怎么能不让这些人愤怒、失望？”
这些没日没夜在那儿辛辛苦苦老老实实地排队盼望能领到一张表格的的股民是最没有背景、最普通、最微不足道的小老百姓。
金融大厦的一位经理对记者说，他开始时感到这些人真是愚昧，后来又觉得他们可怜，再后来“不知为什么会有点内疚”。
一位银行职员对记者说，当他们从“内部”拿了认购证出来，面对那么多愤怒的目光时，有一瞬间，他真的感到了一种非常恐惧的东西……
某些业务人员、保安人员一边“维护秩序”，一边安插自己的人马（以维护秩序为名打乱原有队伍“重新排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几百张几千张地瓜分那些很多人排了几夜队只期望得到一张新的股认购证。
解放军报驻广州记者站在一位记者说，8日、9日、10日，广州至深圳的火车票被“炒”得翻了几倍，30多块钱一张的软座票卖到200多元。
……150万涌向300多个新股认购表发售点，而警力却严重不足，平均每个发售点摊分到8名。相当多的群众投诉少数保安人员态度恶劣，用皮带电棍打人。然而，12日下午也有人目睹群众鼓掌欢迎武警来维持秩序。
蛇口的一位工程师对记者说，他亲眼看见一个小女孩在证券公司发售点被人群挤倒，几名戴钢盔的武警简直是奋不顾身“打”了半天才“轰”开疯狂的人群，把人救了出来。
12日凌晨2点，当一些发售点售完最后一张认购证时，有群众鼓掌欢呼。打电话告诉记者的目击者说，他也说不清这到底表示了一种什么心理，究竟是高兴还是……但他很高兴。
12日清晨。
太阳重新照亮深圳。这是一个崭新的早晨。
唯有经过“8.10”之夜，人们才能格外体验一个宁静的早晨于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的难能宝贵。
乱乱哄哄了近一周时间的人流终于散去了。就象说不清他们究竟从什么地方来一样，现在突然又不知到哪里去了。
从市中心晶都酒店25层看下去，深圳的一切又恢复正常了，只是满地的垃圾在继续告诉你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是灾难。”深圳大学的一位老知识分子、也是深圳经济特区最老资格的那一代“开荒牛”激动地对记者说：这是灾难，是深圳人的灾难，也是全国人民的灾难，说明我们的基础是如何薄弱，做好一件事是怎样的不容易，稍有不慎一切变会毁于一旦……
一个真正现代化的城市不仅需要经济建设的高速度，更需要管理体制和决策体系的高度科学化、民主化、现代化。
这才是一切之本。
一或许这就是深圳“8.10”给人们提出的最严酷的忠告。
本文最后消息：
8月11日，上海股市受深圳股民骚乱影响，大举下滑，跌掉141点。深圳股市也一度面临崩盘威胁而宣告“停市”。8月12日，局面恢复平静，深圳股市重新开市，价位并没有象许多人预料的那样全面“崩溃”，仅较上日下挫0.3个百分点。有关人士评论认为，这充分体现深圳人经过一次严重的股灾考验，承受能力较强，即便是“8.10”这种严重的“风波”，也不能轻易动摇他们的投资信心。
据香港《明报》报道，国家体改委副主任就深圳“8.10”事件电话答记者问说，此事不会影响改革开放。当局会汲取教训，研究改进股票方式问题。
“8.10”或许比任何理论都要现实，更清晰地说清了某种市场的严重滞后状态。
北京证券业的一位研究者说，如果人们透过深圳的“8.10”充分认识到一个合理的股市必须是规范化的股市，必须是法律健全的股市，必须有一整套合理的科学的管理机构、决策机构，而不再是多头并举、互相推诿扯皮；如果“8.10”能给人这样一个惨痛的教训、明鉴，那么它就不是灾难，而是堪称是一个深深的、极有意义和耐人寻味的福音了。
风波已经过去，局势平静正常，但人们永远不会忘记1992年8月10日发生在深圳的一切。这一天，刚刚步入市场经济的中国人又上了极其宝贵的一课。
本版编辑 周矢
刊头设计 赵国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