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 柳影
文 刘长青
世间有没有神仙？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西安城东有个八仙庵，在古城算不上大寺观。但传说吕洞宾举进不第，浪迹江湖，遇困长安，做了黄粱一梦，悟出人生真谛。从此不逐名利，便在八仙庵修道成仙。又传说1988年4月30日下午，台湾省台南县东山乡嵌头山孚佑宫“朝拜吕祖寻根团”欲迎回吕祖分身像，由于时间仓促，一时三刻实难完成分身之雕。当时西安道协会长玉溪道长用钱币占卜，吕祖竟然显了灵，使分身塑像即时如愿。此事传出，八仙庵遂香火日盛。据说，今年正月十五庙会，一天所收香火费竟高达15万余，可以想见八仙庵之盛况了。
听了这些传说，正月十五那天，我与妻便也汇入了进香的人流。八仙庵十年前我来过，那时这儿的前后院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大部分神殿成了一个街道小厂的库房和车间。那厂子亏损得厉害，而且年年死人，传言很多，结果工人们都散了。那时的八仙庵真是满目疮痍。但今天的八仙庵却辉煌得很，被成千上万的人拥着，老远就听得见一阵紧一阵松的鞭炮声，闻得着浓烈的香火味。进门的巷道两边，摆满了红蜡、草香、纸钱等等各种敬神物品，香客们毫不吝啬地把十几元，几十元钱抛到香火摊上。我舍不得，便凑到一位老汉的香火摊前讲起价来。老汉摆摆手和悦着说：“好我的小老弟，敬神么，心要诚哩。”我笑道：“随你们打着神牌乱要价便成？赚亏心钱，就不怕……”老汉赶紧双手合十连连作揖道：“哪敢哪敢。神仙有眼哩。我们村上一个姓吴的，做香火使假，卖高价发大财，结果年前家里起了火，烧得片瓦不剩。神不饶他哩。我们做点香火，也是敬神，神仙给几个小钱使使，托神仙的福罢了。”
听老汉这么说，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掏出二十元钱，买了足够的香、纸，又买了一千响的闪光炮进八仙庵去了。事后我专门调查了雁塔区的消防支队，去年那个村确实发生了一起大火灾，但起火原因是姓吴的在阴历十五前一夜，为了赶制香、蜡，点灯加班，人困马乏之际，失了火。但奇怪的是与吴家仅一墙之隔的左邻右舍却都安然无恙，吴家后来也再无综影了。
八仙庵内人头攒动，冒烟的草香，着火的纸钱，闪光的红蜡，炸响的鞭炮，这一切混合成一股云雾，朦朦胧胧真有点紫气东来的气氛。龛位上的八仙个个锦衣正坐，香客们进香跪拜，一个赶着一个，人人都是笃信、虔诚的模样。我与妻也学着别人，把香、蜡一根根点燃，供奉在每一个神位前，默默地叨念着心愿。我问妻许下什么心愿，妻说：“儿子考大学，你升官发财。”我赚她只有两个，岂不是浪费了我们的香火钱？妻说：“做什么都不可贪，其实有了这两个愿望，一辈子足够了。”妻又问我许下什么，我笑而不露，坚持等证实后再说，妻哼我一鼻子，斥我不怀好意，说我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我不理她，径直往后耳殿去了。
后耳殿里是玉溪道长占卜的地方。八仙庵的卦灵是早出了名的，好不容易排到跟前，我让妻先静心，再摇签，得了一副中上签，签上写道：“富贵功名各有期，龙虎相争鸡犬宜，果然探获仙人手，自是金麟上玉时。”
我请道长解签，道长眯着双眼注视了我与妻，并不问生辰八字，单刀直入，说；“你们求富贵、图功名、自是常理，但现在不可。”问他为什么，道长一摆手，不让我再问；“你二人生辰，一属龙，一属虎，龙要龙威，虎有虎胆，相争日久，各不相让，不能共力同心，哪来富贵可取。”我心里暗暗吃惊，这道长真神，我属虎，妻属龙，掐算得怎会如此准确？怎么还知道我们夫妻相争不合的隐私？我不动声色，只见道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过不要紧张，你们有一个属鸡的孩子？这是大吉大利，有他便可紧紧地牵制住你们，你二人相争，必有终期。不过我奉劝二位，常言道：阴阳合而后雨泽降，夫妇和而后家道成。明白了做人、治家的道理，同心协力，便是你们骑上玉麒麟，飞黄腾达的时候了”。
这一下把我们说傻了，我们确有个属鸡的儿子。我与妻坐在庵内碑墙的长廊下，细细品味道长的话，不禁与妻相视而笑，仿佛一切积怨都随此一笑而去，心心相印如初了。
碑廊之前，便是人工造的弓形小桥，取名“遇仙桥”。许多人正聚在四周，不断地抛出手中的硬币，去击桥下县挂的小铜铃。人说击中了，便可得到神仙的保佑，万事如意。妻拉上我，一定要试试运气。可我搜遍全身却无分文小钱。正为难，身旁一个老妪已把一手帕包着的硬币递过来，全是五分一枚。我问如何换法，老妪笑说：一角一枚。这可真是成倍翻番的生意了。早知如此，我该把儿子平日所有的存钱都拿来，用小钱换大钱。无奈，我顺手抓了一大把硬币，也不去数，掏给老妪五元钱，便全神贯注地扔钱去了。站在桥栏边，距小铜铃虽只三米，但抛出的硬币飘飘忽忽，全没了准头。我与妻你一个我一个地扔，却一个也未击中，我急了将剩下了半把硬币忽拉拉全抛出去，想乱中取胜，可只听钱儿落地，小铜铃依旧无一点响动。
“哈哈”。身后传一阵朗朗的笑声：“求仙心切呵。可你忘了难易相成，急缓相形的道理了。”原来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在笑我。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运气不佳，何必笑人，你未必就行。”老翁掏出一枚五分硬币对我说：“事在人为，为在人心，心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唉。”言罢，将五分硬币置于手心，对着小铜铃，另一只手姆指和着中指一弹，硬币飞将出去，就象功夫片上武侠抛出的飞镖一样，“嗖”的一声，直射铜铃。“！”小铜铃清脆地敲响了。四周的人无不惊疑，随之也学着弹射起来，却依然无击中者。我客气地上前搭话，并拿出刚才摇出的签，讲了原委，请求赐教。老翁捋髯一笑道：“来此八仙庵，所求无非是功名、富贵、长寿、婚姻四大欲望。为求神仙保佑，人们费尽了苦心。你看这遇仙桥下，白花花的钱币已铺满一寸多厚。可谁又为了神，做了仙呢？”这一问，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了。老翁接着道：“神者，阴阳之精气炼化而成。仙者，纯阳之体，自然而在。而阴阳之气，皆生于道。道，无所不在，无所不包，无限园满，是至善至美，至高无上的宇宙之本体。道在天亦在人，在身亦在心，在人即为德。得道者，人道合一，便可成为道德高尚之人。否则，图荣华，享富贵，争名逐利，恣情纵欲，胡作妄为，如此就是失道失德，不但百事无成，而且必会遭到凶祸与毁灭了。”
听此一番说道，我似乎已知道老者的身份了，但看其身着墨绿的羽绒服，皮底的黑布鞋，又觉蹊跷，便问：“老先生言谈象是道家之人，但你这身打扮却又不象了。”老翁哈哈一笑说：“有志者不论在家、出家，都能修身养性。人身在红尘，而心出乎红尘，都可为神成仙也。”
老翁言到此，便把卦签交还与我，信步向庵内而去。举目庵内，善男信女们仍在小心翼翼地进香拜神，烟雾腾腾，人声喧杂。
我猛然想起刚才在吕祖洞前看到的那幅楹联：溯上界茫茫浩劫神仙不老全凭一点度人心；看下方扰扰红尘富贵几时只抵五更黄粱梦。
不知人们是否只忙于上香，而没仔细品悟其中道理，我却与妻相挽，向庵外走了。
刊头设计 刘靖宇
本版编辑 周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