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仓
小娟中专毕业后，分配到高等级公路管理处搞收费。邻居们投以赞赏的目光，瞧，这娃征稽服一穿，挺神气的，全凭她爸的福分，干了个美差。可她哑巴吃黄莲窝了一肚子气，成天钻在被人们遗忘的收费亭里，抬头是车，低头是钱，听不见音乐，看不到电视……就这还落了个沾老子是总工程师的光。
小娟今个换休。一大早闷闷不乐地搭车返城。一进门，小娟象散了架的羊羔头昏身困，抱着个凉水瓶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喝罢，卧在床，喘着闷气。
小娟妈是个精明人，家住蒲城，跟陶潜结婚二十五年有十五年是在农村过活的，文化底子薄，全凭一身劲，带娃、种地、奉二老，受了大半辈子苦。打八三年起，托了党的福，“农转非”，进了城，在劳司商店干了个站柜台的。她是知足的，唯独女儿娟娟的心事成了她的一块垂心石，千说万劝不见效。生在福里不知福。唉，管她去，女儿今个回来，也得给“犒劳”“犒劳”，便说：“娟儿，去市场买些肉，咱包饺子吃。”说罢，递给一张“大团结”。
“妈，你咋也学着攘人呢，看，你女子给你送钱来啦，”小娟掏出一把票子笑着说。
“好好，这样子，你爸后天五十七岁生日，你就甭回来了，攒到今儿，你看着办，记着，买两瓶啤酒，要汉斯的！”小娟妈乐呼呼地对女儿叮咛道。
提起老父亲，女儿一股子气，不过，生日大事不可怠慢。她腾腾腾跑下了楼。
没多会儿，小娟提回来一篮子菜，往案板上一放，妈妈边取边念叨：这是羊肉、韭菜、腊牛肉、变蛋、蘑菇、西葫芦……嗯，啤酒。对，还是女儿有眼色。
“妈，你给咱和面，我给咱剁馅。”小娟脱去上制服，来到厨房。
“我看饺子吃不成啦，你买这么多菜，是上席面的，好好做几个菜，吃米饭。这和你工作一样，原来想的一套，现在干的一套，得从现实出发，留上饺子我和你爸后天吃。”小娟妈借题发挥，给女儿做工作。
“算啦，算啦，甭给我上圈套啦，不就是饺子改米饭吗？”小娟一听话不对劲，做了个‘双风灌耳’动作。
小娟妈心灵手巧，进城来学到不少高手菜，瞧，案上摆的牛肉拼盘、凉拌三丝、油炸花生米、红烧茄子、炒鸡蛋……咕咕咚咚七八盘。女儿无能，只能做个帮手。
“吱啷啷”，门铃响了。小娟开门一看，叫了声：“爸。”顺便接过爸爸手里的黑皮包。
陶潜洗罢了脸，望着桌上的盘菜对老伴笑着说：“惠珍呀，你可真是偏心眼，平常你给我做的啥，今个女儿一回来，嘿，好气派！”
小娟妈打趣的说：“老陶啊，甭说风凉话，我这都是星星沾月亮的光，为了你的生日，娟儿掏出了自己的工资。”
“噢，应当谢谢女儿，差点成了冤假错案。”
“祝贺爸的生日，出于女儿诚心，可我调动的事，你全没放在心。”小娟从煤气灶上取下蒸好的米饭锅，旧事重提，心情惆怅。
席间。惠珍问老陶：“出国的事办妥了没人？”
老陶呷了一口啤酒，皱了皱眉，笑着说：“后天走。噢，对啦，前次去日本，没给娟娟买个啥啥，这回去德国，记着，记着。”
“爸……为你送行。”小娟再次为爸爸斟满一杯啤酒，递到了面前，她触电似的听到爸爸‘出国’的信息，顿时积怨消失，心里热乎乎地。
“你爸是个老交通，从五几年就干测量队，可受苦啦，七零年在汉江边测公路，一下翻到水里，差点要了命……”。
“哎，我说你真没神，八辈子的事提那干啥，挟菜！”老陶向来脾气古怪，你说他个不是倒也没啥，想给摆个好他却受不了。刚才老伴叨了几句，他可就吊起了脸色。
又是小娟解了围：“爸，这回去德国的‘秘密’能不能透露一点！”
“没啥秘密，”老陶吃了口菜，接着说：“还是考察人家的高速公路建设和管理。嗯，小娟，你们一天收多少过路费？”
“两万！”
“两万，听起来倒怕人的，可你们要知道国家投资一亿多才修了这二十三公里的高速公路，把成本捞回来得二十年！”
娟娟听爸爸这么一说，吐了一下舌头，低声说：“乖乖，我得干一辈子收费的。”
陶潜顺水推舟，显得更为耐心、豁达：“你要有这个打算，咱省这点路算个啥，老鼠拉锨把大头子在后头哩，现在是二十来公里，要不了几年就会上百上千公里，娃呀，高速公路就要从你们脚下延伸！”
“延伸……”小娟只觉面皮有些发烧，心想，爸爸的话可真有些份量啊。她望着爸爸黧黑的面庞，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情是那样内疚、沉重。她索性起身推开窗扇，望着远方黛青色的终南山，心情才平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