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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洒祁连山

——记西路军高级将领郑义斋

2023年09月26日

(报告文学) □文/高新华 姚鸿文

公元1936年10月至1937年5月,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曾发生过一幕红军西征失败的悲剧。一支改编的叫做“西路军”的红军部队两万余人,在河西走廊弹尽粮绝,全军覆没……

这里介绍的是西路军一位重要将领郑义斋将军英勇就义的故事,讲故事的人是他至今仍健在的妻子杨文局女士。

1936年10月,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而已经疲乏不堪的四方面军二万一千八百多红军指战员,与红一方面军、红二方面军在甘肃会宁、静宁地区会师。十月下旬,中央军委的《宁夏战役计划》出台。为了执行这个计划,在甘肃靖远县渡过黄河天险虎豹口。前面三个军刚渡过黄河,就遭到蒋介石空军、骑兵和步兵的前堵后截,河东河西两岸红军的联系被割断了。

于是中央军委命令把过河的三个军改为西路军,命令这支平均每人只有六颗子弹的部队,穿过甘肃河西走廊去远征新疆,打通所谓“国际通道”,向苏联靠拢。并组成“西路军军政委员会”,陈昌浩任主席,徐向前任副主席,委员有曾传六、李特、李卓然、熊国炳、杨克明、王树声、李先念、陈松海、郑义斋。

此时,国军马步芳、马步青部队有十余万众,气温是零下二十多度。他们英勇奋战四月余,虽然先后占领了古浪、永昌、山丹、临泽、高台等县城,歼敌两万余人,但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于1937年3月5日同马家军在张掖县西南的梨园口进行殊死搏斗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终于失败。

战败的西路军高级将领们,有的犯了错误,后来被送往苏联学习,如陈昌浩;有的在失败后侥幸脱险,后来继续南征北战,成了党和国家的重要领导人,如李先念、徐向前、王树声等;然而,最为悲壮的是那些战死在西征路上的将领,如董振堂、陈松海、郑义斋们。

他们的亲属们如今怎样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得知郑义斋烈士的夫人还健在,并且就定居在西安。于是,我们迫不急待地叩开了杨文局老人的家门。

会师前的郑义斋

郑义斋原叫邓少文,1901年出生在河南许昌的一个贫苦农民家里。1923年,京汉铁路工人爆发了震撼全国的“二七”大罢工。当时正在许昌一家印刷厂当工人的郑义斋,由于策划和组织工人响应“二七”大罢工被开除。后经人介绍,到京汉铁路当工人。开始接触中国共产党。在“四·一二”政变后,他利用在铁路上当检票员的便利条件,帮助党组织秘密运送各种物资,支持武装斗争,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郑义斋在青年时代就显露出了他的机智勇敢和组织能力。1930年春,党组织派他打入敌人统治森严的上海,以“义斋钱庄”经理的身份为党筹集经费。这时他正式改名郑义斋。从此,郑义斋便同党的财经工作结下了不解之缘。

1931年,党在上海设立的领导机构,由于党的情报保卫工作负责人顾顺章的叛变而遭破坏,遂陆续迁往中央苏区。郑义斋也于1932年春离开上海,前往鄂豫皖革命根据地,任民主政府财委主席兼银行行长、四方面军经理部长、兵工厂和造币厂厂长。后来,经理部改称总供给部,郑义斋任总供给部部长。

1933年秋天,年轻貌美的川妹子杨文局奉命从前方调到后方,担任总供给部所属银行的保管科科长。在张琴秋(陈昌浩的夫人)的撮合下,这两个志同道合的革命者终于幸福地结合了。

四方面军有一个重要的妇女组织,叫做妇女工兵营,就是郑义斋创建的。

妇女工兵营的前身是供给部女工厂。这个女工厂是红四方面军进入川陕根据地以后,在缴获四川军阀田颂尧、刘存厚的工厂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工人主要来源于在川北参加红军的女同志。1933年秋,郑义斋把几个从鄂豫皖出来的老同志找去开会。等大伙坐好了,他笑呵呵地说:“我看你们这支娘子军什么工作都可以干,背上背篓爬山都赛过男同志啰,很不简单啰。作风很象战斗部队啊。我们研究,你们今后就不要叫工厂了,干脆改成工兵营。营长由林月琴担任。”

就这样,当年那个曾被强迫离开红军的林月琴,成了妇女工兵营的第一任营长。半个世纪过后,作为元帅罗荣桓夫人的林月琴,对此事依然念念不忘。在她的回忆录中多次提到郑义斋和杨文局。1935年9月,郑义斋奉命调任方面军白区工作部部长,这期间杨文局曾入党校学习,不久长征就开始了。直到三次走过草地后,接任林月琴妇女工兵营营长的杨文局才见到了自己的丈夫。

夫妻久别重逢,格外高兴。一见面郑义斋就高兴地告诉杨文局,部队很快就会到陕北,各方面军总会师的一天就要到来了。这时,杨文局已经怀孕了。

临泽突围

西路军渡过黄河之后,随着频繁的战斗,伤员大批增多,而失去战争主动权的西路军又必须经常不断的转移,后勤工作愈来愈困难了。

临泽被西路军占领后,郑义斋率总部后勤人员驻扎该城。郑义斋抓紧时机带人下去收购粮食,组织随军工厂赶制衣服和弹药。然而,河西走廊不是川陕苏区。这里没有群众基础,加上地域荒芜和马家军的恐怖宣传,沿途所能征集到的给养,对于一支两万人的队伍来讲,简直是杯水车薪。1937年1月21日,马家军以五个团的兵力围攻临泽城。这时守城的红军除了一个警卫连外,都是机关干部和后勤人员,而且大多数还是女同志,战斗力很弱。在这种危急关头,郑义斋一面动员全体人员参战,一面委托富有战斗指挥经验的秦基伟同志担任守城前线指挥(秦基伟后来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高级将领,现任国防部长)。郑义斋把城内的机关干部、医护人员、修械工人、炊事员统统组织起来,按战斗需要统一编成班、排、连,男同志负责守城,女同志负责送饭、救护伤员、运送弹药。大家看到郑义斋镇定自若的神态,心里就踏实多了,斗志也旺盛了。就这样,这支后勤部队,硬是在临泽城坚守了三天三夜,最后率部突围。郑义斋命令突围后前往总部所在地倪家营子集中。

临泽突围战是西路军后勤人员经历的一场罕见的恶仗。那天晚上,数十倍于红军的马家军,刚与红军交火,就发现这支部队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每个红军却又是那么顽强。当突围的红军奋不顾身地往城外冲出时,原始而又野蛮的马家军见冲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女红军,就用充满淫荡的声音狂呼乱叫:把枪往天上放,抓住女人一人一个。

那次突围中,牺牲最多的是女同志。时隔半个世纪,杨文局老人含着泪水说:有人说,西路军吃亏在女同志太多。那都是屁话。我们的姐妹们都作好了拼死的准备,她们用刀子、剪子、用牙齿与敌人拼命,多少姐妹都把鲜血洒在了戈壁滩上。她们是在完全无奈的情况下被俘的。几十年来,她们的冤魂不散啊…

杨文局骑着郑义斋给她的白马,不要命地往外冲。那匹马受了惊吓,跑了很久才停下来,杨文局这才发现跑错了方向,她没有目标地在荒野里盘旋。郑义斋找到总部后发现丢了杨文局,他急得立刻派人去寻找。杨文局幸亏遇到了几个迷路的红军,整整奔波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才在倪家营子见到了郑义斋。也许是连日的奔波和战事的失利,郑义斋见到怀着孕的妻子时很是生气,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的杨文局情绪也很坏,她冲着正发着火的郑义斋说:嫌我连累你们,干脆把我枪毙算了。

倪家营子

倪家营子,这个在甘肃省地图上连个黑点都没标上的地方,西路军却在这里给历史写下了重重的一笔。

倪家营子虽然离张掖县城不太远,但不象张掖周围的农村那样到处都是盐碱地。这里沙厚、风大,村屯又相对集中,每个村屯都围住着三、四户人家,围墙一米多厚、四米多高,有点象章回小说中描写的地主团练武装构筑的那种围墙。

1937年2月下旬,郑义斋率领着从临泽突围出来的供给部之部分人员来到了倪家营子。西路军总指挥部和三十军已在几天前就驻进了倪家营子。

这是西路红军第二次返回倪家营子。

不久前,敌酋马元海曾纠集地方民团,疯狂地在倪家营子搞了一次反攻倒算。他们杀害了临时政权的干部,逐赶走了村民,填了水井,抢走了粮食,把整个倪家营子洗劫一空。西路军在倪家营子所能得到的唯一依托,就是这一座座躺在黄沙冷风中的厚敦敦的土围子。

总指挥部原先准备在倪家营子进行休整的计划很快就落空了。他们立足未稳,马家军已追杀了过来。

马元海的骑兵部队在倪家营子外围遭到西路军的顽强阻击。这帮杀人杀红了眼的马家军被黄沙和土圈子拌住了马腿,也给红军留下了一息积蓄力量伺机突围的时间。伤员仍然在不断地增多,供给部实际上已没有力量给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提供粮食和弹药保障。西征途中,为了适应部队行动和战时的环境,供给部所属的兵工厂、工兵营等后勤部队,不得不埋掉或扔掉所有的兵工机器。实际上在临泽突围时供给部就已经成了一支机动战斗部队。供给部的大多数同志没有经过正规军事训练,而且女同志居多,这就给作为这支部队指挥员的郑义斋增加了很多困难。在倪家营子的战斗中,郑义斋几乎是不分昼夜地奔波在火线上,他既要指挥后勤人员抢救伤员,又要参加阻击敌人的战斗。然而,最叫郑义斋担心的还是那些分散给个人保管的金银财物,因为除了红军指战员身上携带的所剩无几的弹药干粮外,这可是他们唯一的本钱了。

在倪家营子的那些厮杀血战的日子里,郑义斋一刻也没有忘记这批财物,他每天都要集中后勤人员清点检查个人保管的钱财,反复交待保存钱财的重要性。因此,这些财物才能在残酷的战斗中被保存了下来。

当我们为写这篇文章而翻阅有关西路军的史料时,感到有一个细节被忽视了:这就是后来曾历经艰险、返回延安的陈昌浩、徐向前等同志,如果没有当时郑义斋等同志提供的钱财作路费,恐怕很难熬到陕北。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史料却偏偏遗漏了这一段。

马家军是一支从民族愚蒙和原始野蛮的土壤里滋生出来的地方军阀武装,围攻倪家营子的马元海更以骄横残忍而著称。当骑兵的攻击力被红军扼制住以后,马元海又迅速组织起了步兵,把整个倪家营子围得象铁桶一样。

梨园口突围

西路军与马家军在倪家营子激战了七天七夜,伤亡惨重,几乎弹尽粮绝,只得被迫撤出倪家营子。而后又在梨园口遭到了马匪的围追堵截。此时,西路军的后路已全部被堵死。3月5日,西路军倾其全力从梨园口突围。突围后退进了终年积雪的祁连山。

梨园口突围是西路军石窝分兵前的最后一仗,它以严酷的现实表明:历时四个多月的西征已经宣告失败。这时,追随总指挥部退进祁连山的西路军只剩下二千多人了。他们沿着雪山小路,艰难地向西北方向跋涉。

夫妻哀别

杨文局永远也忘不了1937年3月12日的那个夜晚。

祁连山的雪林丛中燃起了篝火。红军战士们抗不住连日来行军作战的疲劳,都相互靠在一起睡着了。祁连山早已目睹了连日来这一幕幕血淋淋的追杀,待日头一落,她就早早收敛了面孔,把黑茫茫的夜雾披盖在了这支征战了多日的疲惫之师身上。

郑义斋已经忙碌了整整一天了。西征以来,连续的作战和不停顿的奔波,已经把他这个高大健壮的中州汉子折磨得一脸消瘦,头发胡子象草丛般覆盖了他整张脸。石窝会议的通知他白天就收到了,这是西征以来军政委员会召集的最后一次会议。傍晚,郑义斋召集供给部的同志开了会,把大家分散保管的黄金银元等财物集中了起来,然后由杨文局和几个女同志用几层布包裹了,拿针线缝得牢牢实实。郑义斋心情沉重地对大家说: “这是咱供给部最后的一点本钱了,就是舍了性命也决不能落到敌人手里,明天一早我就带回总指挥部,给将来突围和即将返回延安的首长作路费。”

夜深了,怀孕已经八个月的杨文局焦黄的脸上满是苦色。两人静静地注视着跳动的火焰。此刻,埋藏了一肚子的话咋也吐不出来。过去,郑义斋是方面军里出了名的乐天派,在川陕苏区和长征路上的那些个艰苦日子里,他的笑声总是给干部战士带来鼓舞和希望。可是此刻,他却长久无言,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妻子。

杨文局耐不住这长久的熬煎,竟悄声抽泣了起来。

“文局呀,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应该坚强些。挺起来,跌倒算什么?爬起来再干。我就不相信红军能叫他们给杀绝了!”

杨文局心里清楚,这是义斋在忍着痛苦安慰自己。她抽出手来,擦拭着冰冷的泪水。

“如果我冲不出去牺牲了,你也要想尽一

切办法活下来,咱们的孩子不能丢,一定要设法把孩子拉扯成人,让他将来继承咱们的革命事业。咱们当初结婚时曾山盟海誓,就给孩子起名叫盟海吧!”

这一夜,他俩依偎在篝火旁,谈了很久很久。在寂静的雪夜里,只有祁连山在默默地倾听着这对夫妻离别前的衷肠

最后一仗

第二天凌晨,郑义斋和警卫员小曾把昨夜缝好的包裹全部装上了马驮子,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妻子,领着十几名护送财物的战士出发了。

没想到他们刚走到半路就和马家军遭遇。

原来,这支敌军是乘着深夜从祁连山的一个岔口上摸上来的。一百多个瞪着血眼的马匪兵,一发现郑义斋他们,就象恶狼似地吼叫着扑了过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敌情,郑义斋很快就意识到处境的危险。他一边沉着地指挥大家应战,一边领着大家抢占身后的制高点。正激战的当头,郑义斋突然觉得右腿一麻。糟糕!腿挂彩了。猛一低头,只见鲜血已经从裤布上渗了出来。

他再也挪不动步了。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即刻闪过郑义斋的脑子:如果这批财物落到敌人手里,那就坏了大事了。于是他立刻命令战士小张领上大家,甩掉牲口,缩小目标,背上包裹转移。

“只要人不死,就要把财物送回总部。”

“郑部长,那你……。”

“你还犹豫什么,这是命令!赶快转移,别误了大事。我和小曾掩护你们。”

小张和十几名战士满面泪水地转身而去。

郑义斋和警卫员小曾用手枪阻击着扑面而来的敌人。此时,郑义斋的腹部又中了一弹,殷红的鲜血一股股地直往外冒。小曾被这眼前的情景吓傻了,扑腾一声就跪在了郑义斋的身旁。枪声停了。

一群野兽般狂叫着的马家军从四面围了上来。

“小曾,快给我一枪。听见了没有!”

“郑部长,我……”小曾竟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手上的枪在不停地颤抖着。

“小,小曾,快,快开……。”郑义斋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小曾。他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昏倒在了雪地上。

小曾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擦去了泪水,端起手中的驳壳枪,闭上了双眼,牙一咬,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手上的枪响了。

围上来的马家军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都楞楞地站在四周,挪不动哆嗦着的双腿。

小曾跪在郑义斋的身边,重重叩了一头,然后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枪又响了。

枪声抖落了祁连山松柏上晶莹的积雪。两股殷红的鲜血溅在了雪地上,两个不倔的生命终于走完了人生的旅途,从此长眠在祁连山下。

1937年3月13日,又一位红西路军高级将领陨落在西征路上。

郑义斋,牺牲时年仅三十六岁。

郑义斋烈士画像(杨文局提供张书良处理)

追思西征往事的杨文局 (张书良摄)

西征二十五年后,杨文局和老战友秦基伟相逢,在八达岭合影。 (杨文局提供张书良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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