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叶丛
我住的房子，系厂家属区1栋1号，可谓首户。面积羞于奉告，人称过渡房。
过渡房在工厂很多，房子也都很传统：简易而古老。初级阶段，过渡时期，青工谁没住过？窗是旧格局，门皆朱砂色，家当陈什星罗棋布，百户一个景致。我住的那间出门便是大路，路旁便是水沟，十八户人，两个水龙头公用。一间厕所，没有姓别，男女鱼贯出入，谁入厕关门算谁。
住过渡房必须学会布局。支一张大床要考虑小床，打一具沙发要先量衣柜，否则影响到面积。梳妆台得改成写字台，挂历最好油画，油画耐熏。有冰箱就不好摆弄了，我曾为此伤神。孩子起夜，居室极少空间，一夜起来冰箱上印满孩子的图腾。晚上看电视，床在鞋架上，我在床上，娃在我上，“安舒”的广告在电视机上。
前一阵，妻不知听谁言，说人民币要贬值了，抢购了一张孩儿床，于是麻烦来了。我哪里有摆小床的面积？即使人民币贬到换不来鸡蛋的地步，我一个过渡房主也身无闲钞。无奈，大床靠小床，小床靠沙发，沙发靠柜，柜靠大床。摆完我傻眼了：没留门路。过渡房家具调整改革必须统筹兼顾，改不好就没有了出路。
好不容易盼到了房改。企业集资建房，把旧房按甲乙丙丁排队。新楼房落成了。分房那天，职工的名单贴在砖墙上，户主们高举着雨伞在春雨里翘首以待。我也随大流去了，等着喊自己的名字，又怕喊到自己，终于轮到了我，却又不敢上前，囊中羞涩啊！妻险些儿憋出了泪，我破例与她挤进雨伞，抱着满腹的遗憾唏嘘而归。过渡罢！我说，过渡到全人类都住上了大房，我也就快了。
有时候，一个人看着天花板，也想，想什么？想房。一晃三十好几，熬到了招聘跳槽都嫌弃的年轮，我还在“过渡”。我究竟怎么了？有妻子没儿子，有孩子没房子，有房子没票子，三十岁不愧为人生的“颠峰期”。我们哪一件事情不是在苦苦过渡呢？反过来一想也罢罢罢！就说这住房吧，大也有大的单调，小也有小的热闹。住楼房高高在上，人人自卫，封了阳台还不行，又是防盗门，又是“猫眼”。弄得牢笼似的，门当户对老死不相往来，男人女人皆玩深沉，何苦？“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有朝一日我若住了如此几室几厅，恐怕要别扭得发慌的。而我过渡房无此寂聊。大家如部落族人，没有冗员官腔，没有尊卑樊篱，家有家规，栋有栋长，窗台少不了花盆，门口存不住垃圾，嬉闹笑骂皆真人，一家炒菜满栋人闻香，栋友情同手足，芳邻终生难忘。天南海北一个杂胡同，三日不打照面就觉得少了个谁。倘若一户有人病倒，全栋人关心，你来我往相帮。住过渡房没有飞短流长。上一天班回来，懒得串远门爬高楼送厚礼，栋外路口蹲了，男侃女织孩儿戏，或见风筝挂上树，或闻棋摊楚汉争，我则无暇介入，轰了妻女，守一桌一椅，作书虫笔鬼自娱。人就这么怪，一但切入兴致，即使你身居斗室，眼前也有阔天广地，我对此深有感触。一日遇文友登门造访，揶揄道象尔等“猫儿洞主”，守方寸之地，如何写得锦绣文章？我答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身居陋室，胸无积虑，家无阴阳账，不怕鬼敲门，人不在环境造化，住过渡房一样能成就功名！
友人被逗乐了。说等着瞧罢！下一次调房轮到了你，看你小子搬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