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阳
商品经济潮卷华夏,社会生活处处都在变化,广泛、深刻又富于历史性。人们的价值取向、道德观念和社会的奖罚机制,似乎变得愈来愈难以把握。
例如,每年3月和5月,都要讴歌学雷锋,表彰劳模的事迹。宣传媒体以浓墨重彩号召着“不为名利,无私奉献”,向人们展出一个个荣誉只有靠理想之火才能点亮的故事。生活中,“大锅饭”让位于多劳多得,新闻媒体在传播着珠海的轿车、别墅加重金奖励人才和一块金牌获奖百万的佳话,好象荣誉又时兴“向钱看”,没有经济实惠就不能闪闪发光。
“义”和“利”在激烈碰撞。
社会的奖罚机制面临挑战。
人们的价值取向,道德观念路在何方?
笔者从一个“活雷锋”一位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的人格和故事中得到启示。
他叫张西源,西安某国营大厂的车工兼工段长,共产党员。
(一)
“这个人,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干活玩命,全厂上万人没的比!五一节,厂里请省劳模和标兵开会,我当面采访,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谁都不忍心叫醒他,他实在太累了。”采访中,工会干部王振玉激动叙说。老王还特意给我一张厂报,《名誉爸爸》标题下写道:
去年,张西源千方百计挽救84号产品208个,复活275个,为工厂挽回损失28万元。他发现成品料裂纹达40%。当时正赶上孩子住院事业和家庭逼得他火烧火燎,整日坐卧不宁。张西源二话没说,带着工段一班人日夜抢修,连续奋战三天三夜,修复产品170个。当他拖着疲惫的双腿,两眼血红地赶回家时,家中一派狼藉。赶到医院,孩子哭着说,“你只是我的名誉爸爸”,妻子蓬头垢面,累得憔悴不堪。在护士和病人的斥责声中,这个铁打的汉子,流下了泪水。就是这样,他硬是带领大伙把全年废品率降到最低水平,综合优良品率比计划提高了6.18%,达到97.18%,创历史最好水平。
“全厂靠张西源这个车间吃饭,他带的工段是攻坚战的一号阵地。他常说,‘一万双眼睛盯着,咱完不成任务,等于犯罪呀!’”老王感慨地说:“要说敬业精神,他真格是完全彻底。现在,当先进难哟,钱不多拿还要受非议!那苦活、脏活、累活都摊给你!张西源泡在车间,时常加班熬夜,一干就是12个小时以上,光去年就加了80多次班,要不是身体素质好,他早垮了!”
这时,55车间的副主任张松柏来了。提起张西源,张师傅的话象出闸的水:
——这人爱动脑子,肯钻研。23道工序,他道道精通,还都有绝招。全厂满共7个高级工人技师,数他最年轻,五百车工就评了他一个。人说数控车床好,买一台七八十万,太贵。厂里投20多万,自搞了一台,可这“独生子”老耍麻达,半月报废28个料,一下扣人280块奖金,再没人敢用。张西源顶班上床,他很快发现了毛病,不但三天没废一个料,还从根上把难题给解了。厂头头可高兴了,还说要投资再搞几台哩!
——人常说,好车工一把刀。张西源改进刀具,用料消耗下降80%,工效提高两倍,有个阀件,由过去日加工5个变成20个,仅一项就创效益36000元!还不算他设计制造6套卡具、12种民品胎具,解决了47项技术难题,连获厂科技发明一等奖,新技术应用二等奖,那工效都是成倍地翻!
——去年6月,单身汉回去收麦,人手紧,西源顶班,没明没黑连轴转,不给家打招呼,爱人到厂里找寻。分房搬家,他请一天事假,还自报考勤扣自个儿10块奖金,连我都觉得过意不去。可他说:“工段不应该有特殊人物,咱照章办事,绝不搞下不为例!”
——还有一次,他的脚被20公斤的料砸了,趾头骨折,打石膏住院躺不住,每天拄着拐杖溜回车间照干,让护士追到车间一顿好训,还说“拿我是问”。他对己严,对人宽,心眼特好。有的青工犯错误,别的工段不要,他要,还结对子帮成生产骨干;青工们上“夜大”、“业大”,他热心支持,破例给实行“弹性工作制”;他用人提班长,全是出自公心为工作。所以那百十号人都服他。他带的工段作风正、出标兵、能打硬仗,生产任务年年都超额完成。
——特别是今年,1800多个产品,经过20多道工序,最后磁探伤发现,80%有发纹!报废一个丢1000多元,那损失可就惨了,报料再造也来不及,误国误军的事儿呀!西源率领年轻人晚上抢救,哧——哧——,一点一点用细砂纸打磨。那活真苦,误差不准超过5丝,比一根头发还细呢!天天从六七点干到十一二点,连我都快招不住了。最后救活1300多个,捞回130多万元!
“他得的奖金不少吧?”我问。
(三)
“嘿”老张苦笑一声,摇摇头说:“只奖了500元,那红包还是我偷偷塞给他的呢。”
这点奖金实在太少,不到创造价值的万分之五!
“为什么不实行重奖呢?”我忍不住问。
“我们也喊过,没有用。”老王说,“咱这军工大厂负债3亿,利息都还不起,奖金哪儿来?即便有点钱,要奖,还得考虑上下左右,方方面面!”老张插话:“就说修复产品吧,决策者不点头,军代表不同意,行吆?救一个奖10元,结果谁都有份:质检35%,工程师5%,全质处10%。有关人士也得表示表示,最后落到一线工人手里,自然没多少钱。”
显然,张西源不是为“利”才拚搏的。
在依然沿袭计划经济道路的环境中,经营和奖罚机制不活,该赏的不赏,多劳而不能多得,已属司空见惯。象张西源,也算是“名星”,同那些唱歌、演戏和体育比赛的“星”相比,对社会的贡献毫不逊色。但他却没有一夜出场开价一两万元的潇洒,至于获一块金牌或在电视广告上露脸半分钟,便有百万奖金到手,对他来说,更是“天方夜谭”般的神话!尽管他也获了“金牌”——中国工人阶级的最高奖——五一劳动奖章,并没有多得一元钱的奖金!
张西源是在为“名”而拚搏吧。
笔者采访到的,没一个人这样看。他们说,现在工人怕出名。某人评上厂劳模,被大家烘着“请一桌”,所得的千元奖金,全贴了进去,劳模只落了个“红本本”。23车间有个青工当上厂级先进,照例得请客,一顿撮了100多,算上给没喝酒的师傅敬烟,一共花了158块多,而奖品只是一条价值120多元的毛毯。谁要说张西源干活是为出名,准是个“傻冒”!
那么,张西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四)
张西源来了。他中等身材,肩宽腰圆,国字脸上挂满倦色。44岁,正是男子日在中天的年纪,他却头生华发,双鬓雪白,如同耄耋之人。他上楼微微气喘,嘴唇发紫。一问,才知他患有高血脂症,常胸闷气蹩,不能平躺着睡觉。为此妻子老抱怨他不注意身子。
“成功的丈夫背后,常有一个好妻子。”我说,并请求去他家看看。
张西源的家在一幢灰色的砖楼上。楼是五十年代的苏式格调,一单元四室,本为一户所居,工厂住房极紧,西源一家四口仅得二间。居室挺整洁,空间被床几乎占满,除了彩电和新添的沙发,再无起眼家具。西源的妻子姓苗,也是这个厂的工人。她眉清目秀,但面带茶色,显得十分消瘦和憔悴。
原来,西源老在厂里忙活,从不顾家。妻子常年四班倒,还要洗衣烧饭管俩孩子,操劳过度,身患胃病和心脏病。
“这家多亏你了,张师的奖章有你的一半!”
“他逢年过节都不沾家,我多操点心,没啥。”
“请说说张师傅回家的事儿吧。”
“每次回来,他都紧得要命,不是腰痛就是腿痛,趴在床上,叫姑娘在身上踩。有一回被料撞了,他说膀子象撕开了一样,痛得翻不了身,我用手帮着掀。他死不肯看病。我生气了,硬拉他上医院,打了三天针,一天也没歇。朋友都劝他,这样下去不行,你躺倒了,丢下她娘仨没人管。”
张西源坐在床上,默然不语。他望着妻子,满眼的感激和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