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处理…

扭曲的力比多

——三个并非全是女人的故事

2023年09月26日

文/刘三余

图/秦小平(报告文学)

文学家关于人的定义:人是唯一知道羞耻和需要羞耻的动物。

——作者手记

据《圣经》记载,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之后,才第一次睁开了属于自己的眼睛。大概是为彼此一线不挂的异性胴体吓坏了吧,两人于羞愧惶惑中的第一个动作便是遮掩。因了遮掩,他们被耶和华逐出伊甸园。

星移斗转。标志着工业文明的蒸汽机车向我们驶来,一个声音高叫着:上帝死了!而那呼啸列车于阳光下扬起的五彩尘埃,莫不是昔日上帝之精灵幻化?

女妖西壬的歌声

荷马史诗《奥德赛》上说,奥德赛率部乘舟经女妖西壬的海岛,事先用蜡封住同伴的耳朵,又让别人用绳将自己捆在桅杆上,才得以抵御住专以美妙歌声诱惑人的人头鸟身女妖,逃脱死地。而下面即要出现的采购员蒋某,他的生命之舟上却少了这样一根约束自己的绳子……

陇海西线。兰州开往西安的一趟客车上。

“渴不渴?”一股异性的发香扑入蒋某的鼻孔,几缕乌发茸茸地在他下颌处挑逗着,心头迅速撩拨起的奇痒禁不住使他饥渴难耐。热气氤氲的茶杯下,是一双白葱般细嫩的玉指。

“砰!”地一声,茶杯闪失中落地。不知溅起的茶水烫着了脚面,还是烫着了他的心,蒋某忘情地攥住了那把白葱。

“讨厌!”她抽出双手,佯嗔。

蒋某飞红了脸。车厢里四下目光如箭,一身高尔夫西服怎能抵挡得住?“老牛还想啃嫩苜蓿!”38岁的蒋某心里咒骂一声自己,颓然坐下。

2层楼房有了,6位数的存折有了,妻室儿女有了,一切都像吹泡泡糖那样容易,又何必在火车上自取其辱?蒋某愈是这样劝慰自己,心中那个涌动愈是跃跃欲试。是啊,一般人所没有的他都有了,而一般人都有的唯独他没有……

洞房花烛夜,他才明白妻已非处女!而车上邂逅的18岁的她,却可以在瞬间使他拥有一切。尽管还不知道其芳名,而名字比起冒险尝试的性刺激,并不代表她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可是……

“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花蕊蕊的脸庞红嘟嘟的嘴,情哥哥呀……”身边的她又轻声浅唱起来,声若黄鹂婉转。一首催情歌未了,又飞来了冶艳秋波!蒋某心头即要熄灭的欲火又腾腾燃烧起来。当夜,他俩发生了读者所能悟到的一切。

“甜不甜!”一个星期后的咸阳车站候车室里,她向蒋某嘴里丢进块奶糖。

“酸溜溜!”他趁势搂住她的纤纤细腰,魂飞魄荡。椅子上正厮混到火热处,冷不丁出现了一位民警,是咸阳车站派出所田建宁:“请你们来一趟!”

咸阳车站派出所值班室。一番简单的询问之后,自称张某的拉起蒋某就走,被民警晁国强迎面拦住。张某眼皮一撩,两片绯红的嘴唇像刀片一般尖利:“凭票候车,我们非偷非盗,犯着你们那一条啦”?

“自己的事还要别人讲吗?”晁国强以攻为守,含而不露。两人年龄相差悬殊,口音各异,且以表兄妹相称,为什么在候车室里的举动那样不堪入目?聪明的晁国强略略沉吟,决定和田建宁对二人分头审查。

10分钟后,4人又在值班室碰头了。

晁国强:“张某,既然蒋某之父是你姨夫,你可知他的姓名?年龄?”

张某结舌:“他……去世了。”

蒋某暴跳:“屎克螂打喷嚏,你满嘴喷粪!我爸好好儿的在家呢?”

张某象皮球扎了一刀似的蔫了下去,鼻尖上沁出密密的细汗。几分钟后,她突然像发疯的母兽一样扑向蒋某:“你这个大流氓,你毁了我少女的清白!警察叔叔,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

蒋某瞠目结舌!他作梦也未想到,昨夜发誓要做他永生情妇的“亲妹妹”须臾间竟会变成一个母大虫!

“他以招工为幌子,把我从老家平凉骗到咸阳,用酒灌醉了我,就……”张某嘤嘤的哭诉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回老家没脸见人,我只好听天由命,随他摆布了!”

晁国强:“蒋某,她讲的对不对?”

蒋某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此刻,他纵然全身都是嘴,也难以启齿:姘居一星期,张某的床上功夫简直使他自叹弗如,早晨九点钟还不让他起床呢,哪里是什么处女!

晁国强快刀斩乱麻:“依据治安处罚条例,对蒋某罚款400元,并付给张某50元回家路费。”

载着张某的西行列车启动了。蓦地,站台上的蒋某如丧女考妣般大哭起来:她原来替他拎的提包里少了5000元钱!

穿裤子的猴子

这是日本著名经济人类学家栗本慎一郎对人下的定义。他提出,人具有80%的动物性,20%的人性。对人类裸体的祖先来说,裤子本身在物理上是不需要的。既然不需要,为什么非穿不可呢?咸阳车站公安派出所所长薛英明向笔者援引了这一惊世骇俗的新观点之后,喟然长叹一声:“人是没尾巴的驴,难认啊!”

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薛英明行至车站候车室。四下一巡睃,他的目光便在一丰姿绰约的半老徐娘身上打住。职业的眼睛,使他从她脸上读出两个字:野鸡。

目光对峙一秒,她惶惶的眼光倏地滑向候车室门口,经验丰富的社会清洁工老薛顺着她的目光又攫住一个:哦,白净净的的鹅蛋脸,瀑布似的长发,微微凸起的胸脯。薛所长眼睫不自主地扑眨两下,他分明听见自己心里“咚!”地一声悸跳:一个看去只有16岁的小孩呀!

通往派出所的路上,薛所长走得极快,不时呵斥着前边的一老一少。此刻,汹涌在他脑海里的,是一种绝不亚于拯救斯民出水火的庄严感和使命感。

严厉的审查。“徐娘”倒也痛快。因她而栽进“号子”里的竟有3个!薛所长掉转头来,尖锐的目光瞄准了另一个,这孩子不由怯怯地垂下眼睑。

“徐娘”以老鸡护小雏般地勇敢讲话了:“这孩子到咸阳才几天,虽说与我合伙干这活,可她是清白的!我再说一遍,她是清白的!接人我俩一块去,但回去的事都交给我了。你大所长不信?是啊,我也想让她替,但临了她又来了女人的事。她没了爸妈,一个人跑出来怪可怜的!我就对她说,大妹子,有姐吃的一只虱,两条大腿都是你的!”

没想到,在这“徐娘”身上还有良知尚未泯灭的闪光点!薛所长继尔盘问小孩:“你的姓名?家住何处?”

“西安市碑林区××街××号。我的名字叫任芳。”小孩细声奶气地回答道,一双手不无害羞地在衣服下摆扭捏。

翌日,薛所长将“徐娘”交地方公安机关处理后,带着任芳驱车西安。

几经辗转,已是黄昏时。一家住户门前,薛所长轻扣门环,向一开门妇人问道:“请问,这里是任芳家吗?”

“妈妈!”身后的任芳向妇人叫道。

砰然一声,打开的门又猛地关上。

薛所长思忖片刻,再次叩门。

门,终于又开了,露出一张痉挛的脸,嘴唇却咬紧了,由红而紫,由紫而青,由青而白,猝然间那妇人冲出门来,冲任芳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你这个好吃懒做的下流坯!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不准打人!”薛所长急呵。本来就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再打跑了怎么办呀?那知这妇人仍旧不依不饶,“呸!”地又是一口浓痰啐在小孩脸上。薛所长上前阻拦,飞快架起的手臂却突然僵在空中——

啊,他是个男孩!妇人从他头上抓过来的,竟是一副发罩!接下来又从胸前扯下奶罩!

薛所长张大的嘴巴欲喊无声。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里,薛英明变得寡言了。他在苦苦琢磨栗本慎一郎的“猴论”。对耶?错耶?

归复伊甸园之日

A先生和H女士系当代知识分子,和宗教无缘。因了一段未了情孽,却无意中闯进无拘无束这样一种意义上的“伊甸园”。惩罚他们的,自然不是上帝在伊甸园东边安设的基基啪(传说中带翅膀的动物)和四面转动发火的剑,而是他们燃烧的疯狂情感……

世界真大——也许是四维空间的漠漠,也许是社会因素造成的梗塞,也许是上述原因兼而有之,一对青梅竹马、海誓山盟的恋人大学毕业后天各一方,劳雁分飞,15年未见一面。

世界真小——将爱情埋葬于心底的15个春秋之后,A先生和H女士竟在西安街头邂逅。

你好!

你好!

握手。寒喧。工作。家庭。热情而不失分寸,熟悉而又陌生。似乎什么都谈了,似乎什么都没谈,压抑的一腔苦衷让尴尬的活塞堵死了。沉默,浓雾一样浸淫着心头,宽阔的解放路举步艰难。人们啊,为什么这般拥挤且别扭?

干吗要赶走回忆呢?那比夏天还热烈的初恋!他朗朗地笑了,她柔柔地笑了。心室和谐共振。身后的影子就象过去一样拣拾不起,向前看吧——阳光正灿烂。难相逢,贵相知,还是应该感谢生活赋于的契机!

离别的时刻从容不迫的捱近了。

西安车站。36次特快列车。

站台铃声大作。

他眼中的她水濛濛,他眼中的她烟濛濛,泪水儿打湿了一对多情人的视线。

“H!”A先生冲着她遽然转身的背影,轻轻地叫了声。

H女士头也不回地走向车厢,那微微痉挛的秀肩分明在告诉A:“我送你一程!”

A先生在沈阳工作,H女士在兰州工作。以路途距离而言,H女士的举动确系情理之中但又出于A先生的意料之外。堂堂五尺一躯,怎能让粉黛相送?自尊心极强的A先生一时急得语不成句:“不可以的不你回来!”

车行孟塬,又到分手时间。未别离,二人复登乘上西去客车返回西安。H女士旧情缱绻,A先生孽债难还。

翌日。随着始发西安车站的280次客车一声长鸣,A先生如释重负般地吁口气,心头不觉又泛起失落的层层涟漪。凭窗而望,H呀H,你在哪里?

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不愿再看到你!”昨夜驻足一家旅馆门前,我是向她这样吼叫的么?我当时的模样儿一定极丑陋极冷酷。我怕,怕冲动,怕玩火,怕毁灭。我怎能伤害你呢?我确实又伤害了你!你肯原谅我吗?就这一次!你为什么不点头?却给我一张泪脸?

一只犹豫的小手落在了A先生肩头上,A回首——

H!A先生忘情地跳起来,生怕她再失去似的攥紧了她的小手。这难道是真的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A!”东方女性特有的温柔羞涩,在H美丽苍白的脸颊上烘起两团红晕,清亮亮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偷偷从另一节车厢上下来,送你到孟塬。就2个小时,好吗?”

滚烫的手和冰凉的手交织在一起。两人于心灵之光对撞的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一切。如此凄凄惨惨戚戚,难道是为的那昔日的缺憾么?一个帷幕下的共同秘密!

让那个该死的撒旦冲出心扉吧!与其要死不活地冒烟,不如轰轰烈烈地燃烧!流星倏然逝去,给心幕留下的是永恒的无与伦比的璀璨。

“把我搂紧!”朦胧的月色下,她感到幸福得出奇,哆嗦的身躯又模模糊糊觉得恐惶。让人迷惑的大树下面,他俩你吻我,我吻你。不说一句话,春天没有言语。命运让他们拥抱在一起,爱神谁能抗拒!四周的一切都在倾斜、旋转、缠绕……月亮发黑,他为她松开内衣。于是,大地沉陷了……

一个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一个近似正确而又无可挽回的错误。东窗事发处,仅距孟塬车站派出所公安值班室一箭之遥!

两本红皮工作证搁置在值勤民警的案头上。A先生是沈阳某研究所副所长,H女士是兰州某厂工程师。

“人,总不能如同猪狗吧?你们就不会选个地方?”值勤民警鄙睨不屑的神气,一发显得对面二人的猥琐。人云知识分子清高,这清高却不等于清白。

“……全是我的错,怎么处理我都可以。”H暗暗扯一把A的衣角,示意他不要作声,最后向民警提出了请求:“只是,你们千万不要告诉A单位,他是领导,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作呐。”

多么勇敢而又糊涂的一位女性!值勤民警听完事情原由,恻隐之心萌动。中国知识分子往往视脸面之重要甚于生命,尤其以女性为烈。为了他,H女士不惜把自己捆在永生的耻辱柱上!

“你们都走吧。只是,绝对不能相互送行了!”值勤民警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去了。一趟西去客车。

她去了。一趟东去客车。

车上载满了人。

人分男人和女人。

有人就有载不完的故事。

注:力比多,即弗洛伊德诠释的性本能。性力。

上篇:没有了
下篇:自由鸟
分享到

© 2023 陕西工人报
制作单位:53BK.com

↑ TOP


http://szb.sxworker.com/Img/1993/7/1993072003-1.jpg
陕西工人报
http://szb.sxworker.com/m/content/1993-07/20/208510.html
陕西工人报电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