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士
她是我认识的唯一姓宰的人。我总琢磨这个姓太难起名字。除非就叫“宰相”。
宰小晴当然没起这名字,她是我的小学同学,从一年级一直到六年级。她左眼失明;右眼便显得格外的大。但视力并不好,看书做作业时身子几乎整个俯在桌子上,嘴里呼出的热气把课本弄得湿乎乎皱巴巴的,时间一长角儿都卷了起来。她家的南城墙里面一条胡同口上,家境不好,靠父亲到远郊的小河里捞些小鱼小虾摆在门口卖;冬天则支起一个用汽油桶改制的火炉子卖烤红薯,以此供养几个小孩上学。她母亲是盲人,总不露面,只是天冷的时候偶尔坐在屋檐下晒晒太阳。
我们上三年级时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同学们穿戴都很简朴,小睛就更突出。她的衣服似乎都是大人的旧衣服改做的,都是黯淡的颜色,但是很干净,让人看了感到和她本人很相称。她在学习上比较吃力,不光因为眼疾;理解能力也很一般。但她非常刻苦好强,戴上红领巾时间不长又当上小队长,那件辩不清颜色的上衣袖上就多了一道鲜亮的红杠,一直到小毕业的时候。然而她也被老师罚过一回站,那是在珠算课上。教珠算的女老师很厉害,有一把硕大无朋的算盘,每档木杆上都有硬毛;使算盘挂在黑板上时珠子不致于滑下来。她给同学们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每人要买一把算盘。
今天想来这一点也不过分。可是上第二节珠算课时有7位同学两手空空,其中就有小晴。结果他们在教室后面站了一堂课。那天小晴哭得很伤心,班主任知道了就给珠算老师说了她家的情况。当时一把算盘要三、四块钱,小晴的父亲一时断然拿不出来。他每日在小河里摸到的鱼虾很有限,那些年水产在这座北方古城里忒不值钱,老鳖黄鳝竟没人敢吃,全不是今天对“生猛海鲜”津津乐道的样子。期末考试时小睛的珠算课不及格,那是她唯一不及格的功课。
四年级开学后,老师要我们开始使用钢笔。圆珠笔在当时是很时髦的东西,称作“原子笔”,谁有一支便很荣耀。同学们大都用上一块多钱一支的黑杆儿“博士”铱金笔。小晴买来7分钱的蘸水笔尖,用棉线绑在一根削短了的筷子上。用这种“笔”写字须臾离不开墨水,于是她老带着一个小小的青霉素玻璃瓶,里边的墨水是用3分钱一袋的“墨水精”兑成的,写出字来泛着一种奇怪的紫色很难看。每天下课铃响,小晴总要先小心翼翼地盖紧小瓶上的橡皮塞,很珍惜很珍惜的样子。大家用钢笔一般都不带墨水瓶,上学前在家吸足就行。但常常有人写着写着就没水了,便跑到小晴桌前吸那种紫色墨水,她总是平静地抠开紧紧的橡皮塞,毫不在意地看着瓶里的墨水迅速少下去。
小学六年如烟飘去。我后来考上一所离家很远的中学,怀着兴奋的心情去报到,全然没注意小晴是否也上了中学。从此再也没见过她。偶尔见到小学同学便打听,都说不知道。去年一天路过她家原来那条小胡同,老房子已经不见了,成了一片新的居民小区,一幢幢同样面孔的楼房悄然而立,不知道其中可有小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