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文
这幢教学楼面南,在无风的冬天,太阳温暖慈祥地照耀着它。我搬了两块砖头,坐上去,靠着楼根基的墙壁,半睁半闭了眼睛,舒舒服服地晒起了太阳,不,应该说是太阳晒着我。这是一种闲适,一种并不常有的闲适。老实说,人生的幸福其实是很容易得到的,譬如晒太阳;如果再能从衣襟里捉出几只虱的话,那么这个晒太阳的场景就完美无缺了。可惜现代人丢弃了吟诗玩虱的古风。
正在我为文明给人类带来的缺憾而难过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只麻雀。这只麻雀晃来荡去,却并不飞走。我不免奇怪,就定睛细瞧,原来并不是麻雀,而是一个毛线疙瘩——毛线里缠着一张钞票,十元的,还有一张纸条。我仰头望去,毛线疙瘩是从四楼的窗口垂下来的。我知道,那里面的教室正在静静地举行着招干考试,银行系统的招干。
我伸手抓住毛线疙瘩,先取下那张纸条,见上面写着:“先生,请您帮我回答三道题,十元钱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买盒烟抽吧,”三道题是这样的:一、长篇小说《子夜》是谁的代表作?二、什么是股票指数?三、什么是合同?
我笑了,如此简单的问题怎能难倒我这位拥有副高级职称的人呢?为了这个职称,我花了一千多元,跑了四个月的门路……谁不知道《子夜》是茅盾先生写的?至于股票指数嘛,合同嘛,实在是世界上是最简单的问题了。
于是我抽出纸条,以花体字龙飞凤舞地答了兰道题。然后,抽出十元钱,问心无愧地装进兜里。但是,刚要把纸条缠进毛线疙瘩时,我忽然想到:三道题就只值十元?知识太贬值了嘛。这么一想,我重新展开纸条,只留一道答案。另外两道全部涂去。这不能怪我小器,因为我们生活在有偿服务年代。
银灰色的毛线缓缓升上去了。当它消失进四楼的窗口时,我追悔莫及,因为这个考生,这个想当银行家的人,一定是位女士!不瞒诸位,我唯一的乐趣就是为女性效劳,说不定这个求我答题的人是个美人儿,且离了婚……所以,我仰着头,鼓着敞睛眨也不眨地瞅着方才毛线消失的窗口。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只藕色玉手娇羞地探出窗口,指头一展,一个麻雀般的灰疙瘩降落下来,差点击中我的鼻尖。
还是那张纸条,又追加了两张钞票。很显然,“银行家”明白了我的意思:答一道题付款十元。我非常惭愧,因为我太铜臭气了。我要挽回损失,便认真地答了两道题;接着掏出十元钱,连同现在的二十元,一并牢牢地绑进了毛线疙瘩。
当毛线缩上去进了窗口时,为防“银行家”过意不去要放下钱来付我,我急忙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的灰尘,哼着流行的小曲儿“谢谢你给我的爱”……走了。我真高兴,毫无私心地为别人做件好事,便觉得阳光也灿烂、冬天也温暖。
当天晚上,一位朋友提了瓶西凤酒来感谢我。我问为何谢我?他说:“多亏你今天帮我妻子答题,否则我们就分不上套房了。”我越发蹊跷,朋友的妻子工作多年了,为何又招干考试呢?“代人考试呗!”朋友神秘地说。“我妻子代她局长的女儿考试,许诺他女儿考中了,就给我妻子——当然也就是给我——分套房,因为和妻子分房分数相等的有三个,谁都可能住上,谁都可能住不上,最后还不是局长的一句话!”
“等分了房,咱哥儿几个搓他个三天三夜麻将吧!”
一个月后,朋友吊丧着脸,跑来说:
“球了,没考上,房子泡汤了。”
“没考上?笑话,怎能没考上!”
“你那两道题是怎么答的,我的副教授?”
“股票指数嘛,”我边回忆边说道,“就是炒股票炒到一定程度,股票成倍地往上翻,翻到数不清了,只好把股票贴到墙上,拿指头指着股票数来数去,只有这样才能数清。”我言犹未尽,继续说:“数股票是很舒服的事,一如冬天晒太阳。”
“关于合同你是怎么答的?”
“很简单,合同就是指两个人或两家单位要共同办某件事而签订的一张契约,合则同,不合则分,诸如结婚证、营业执照、汇款单等等,都算是合同。”
“你答得很全面很正确呀!可为什么没考上呢?一定有人背后捣鬼!不行,我马上去查卷子!现在的风气太不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