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洋/文
咱们的老先人的确捣弄出了些好东西,别的不侃,单说酒,就让人不能不跪着磕三个响头,以表感激之情。你琢磨琢磨,冰凉凉的水和粮食搅一块儿一折腾,就生出了热辣辣火爆爆的酒,人一喝就忘了孔圣人,自我感觉良好起来,多神奇,多不容易呀。
我本来是个善人,不抽烟不喝酒。染上恶习实在是小农意识,好沾小便宜的恶果。别人发支烟,递杯酒,总是说,喝,你又不掏钱。于是,我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钢铁战士,在糖衣炮弹轰炸下成了他们的同党。一次又一次喷金吐银的酒醉,决不喝酒的誓言总在太阳落山时候退避三舍。
又有一个酒局。正要出门时,老侯出现了。这个十年之后成为我首席朋友的人起初的印象如同灌的散酒,味道不怎么样。那阵我发了篇小说,还得了个小奖。他比我大十岁,是剧团的笛子手,也是文学道中人。他说了一句话,我便放弃了酒局,我们便成了朋友。他说,你成不了贾平凹,可只要弄下去也能成气候。
我知道他照顾了我脆弱的面子,可一个陌生的老哥能有这句话,比喝了茅台还醉人。
我俩的脾气很近似,都爱海阔天空乱扯,都喜欢喝两盅。酒的档次三两块,抿着侃着,几个钟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那阵还没结婚,他扔下老婆孩子,一半是酒醉一半是清醒的我俩,侃到三更灯灭五更鸡鸣。他打着呼噜睡着了,我还想着他的话:退稿怕个啥?瞎子编辑多得是。平凹当初也一样,咱往下弄,总能成气候。他的话给我打了气鼓了劲。在一次次退稿面前,我俩喝多了酒,互相吹捧,给对方上发条,一门心思往文坛上撞大运。
当我发了拙作的时候,第一个电话便是打给他。他第一句话便是,你真行,庆祝庆祝吧。我便买瓶酒,听着朋友的评头论足和真诚的喝彩,没沾酒便醉了!
别人说不清是吃醋还是吃错药,总是不理解,说,你俩是同性恋还是精神病,两个大男人有啥可聊的?三天五天就想得不得了?
我俩只是一笑,又不违法乱纪,管得着吗?老侯直担心我成了家,就……我说,怎么会呢?婚是要结的,朋友也舍不掉,如同戒不了酒。
新婚的夜晚,妻子说:“少喝酒,少和老侯来往。”我口气很硬说:“不行,离开他如同离开你,我永远做不到。”
妻子生了几天气便明白了,我和老侯10年的交情,那男人的情份割舍比戒酒难。
世界一天比一天精彩,作家头上的光环没了,文学爱好者成了大腕调侃的佐料。孔方兄独领风骚,把男女老少的眼珠子都盯出了血。稿费又低,发篇文章如同喝口酒,很难让人沉醉。我和老侯好伤感,喝醉的回数便象物价,一次比一次高。老侯说,这不正常,会过去的。好好弄,总能成气候。他为我的千字文喝彩,为练好的一个字而兴奋不已。我俩互相激动对方,如同“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原,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成功里,在没人喝彩的舞台自己唱自己好激动好陶醉的人生之歌。
没有他,我真没有勇气再走下去。文学的路好寂寞,我们相互激励着,喝着为自己壮胆的酒,好悲壮,好感人。
走得太累病便找上了门。得了胸膜炎,医生说,千万不能喝酒。我好伤感,老侯也好难过。老天瞎了眼,偏让最爱的东西离你而去。老侯幽他一默,只好把朋友当酒喽。我说,喝一辈子也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