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纳子
妻儿在农村老家,久居单身由小王小张变成老王老张的,被人唤为“老单身”。
平时多着路服,下了班直奔单身大院,取饭碗急奔食堂的;晚饭后一个人无聊无味夹着小凳上电视棚的;周六下午腕上挂一直桶提兜,缩手急步,或驾着粗黑二八车飞驰而去的,周日晚,周一清晨裤角上粘着泥腥匆匆赶来的,便是这一族人。
爷爷种地父亲务农,到了自己这里进城做工,厂里的车间不似黄土地天宽地阔,真去做工人阶级却让人一样流汗。从铸钢铸铁到货解冲压客车,苦累的一线老单身多。好技术、老经验,奸滑不会,实实在在做。农家秋夏“两忙”,妻儿无力,咬牙请假,瘦了一圈黑了一层回来,再进厂赶班,车得交,任务得完,厂事家事都不敢忘。青春进厂,老弱还乡,只求个心里无愧几十年。
每月三、四百元的工资,听起来不少,可上要供奉双亲,直至入土为安,下要抚养儿女,包括迎婚送嫁,还要买肥建屋,养起一个家。剩下最少的那份养自己。于是总穿路服,脱了深蓝色换上蓝灰色,总吃便宜的菜,品遍了白菜豆芽的春秋,老单身们最终是城里的穷人。
老单身们不玩牌,不想着跳槽,不说很累很苦。上自己的班,吃自己的饭,讲这月拿了多少奖金,用实实在在的陕西话评一评厂里的事,议一议厂盛厂衰我穷我富。也总想那个家,想那该锄的禾,该灌的田,想垅上妻的乱发,想田间小儿的娇弱……想多了便不想了。正午,饭碗丢在脚边,撕几片树叶,捡几块土坷,古老的撕杀来一场。身后杨树叶摇曳如铃,暖阳轻唱忘忧忘忧。我的老乡们多是这样的老单身。每逢周六下午,我们一起沿着陇海线两侧的小道向东一直走到三民村火车站,搭乘开往余下的车回家。春日下午有暖阳拥身,望四周原野我们年轻地说:“荠麦青青,草薰风暖。”老单身们说:“嘿,这麦没我们家的绿,风吹着舒服。”我们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老单身们轻轻松松说:“这路是我们走出来的。”
没有“小单身”、“年轻单身”之说,却有这“老单身”之说。别人说他们“老单身”,带一股同情,他们说自己“老单身”,有些许酸楚,夹一抹无奈,但更多的是坦然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