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
不知是小时候发烧烧的,还是打针打的,反正我这耳朵是不中用了。初中毕业的时候,医生在我的体检表上写了“重听”二字,当时不懂,后一打听才知道,我这重听是神经性耳聋引起的,就是半个聋子。
当初也真着急、烦恼过,可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耳聋的加重,我觉得有这么两只半聋的耳朵,还真是越活越有乐趣了,要不怎么古人说:“祸兮福所倚”呢。
当发动机装配工的时候,我守着自己的一方小阵地,除了干活就是看书。流水线上原本噪音就大,别人懒得扯着嗓子跟我聊天,尤其是那些只能在下面嘀咕,不可让旁人听见的事。我也乐得清静,既躲开了是是非非的琐事,又能自己钻点专业知识,久而久之便与繁杂的人际关系绝了缘。因为听不到别人的议论,便抬起脚走自己的路,张开口讲心里的话,毫无顾忌。旁人喜欢也好,怨恨也罢,我全不在意,只落个自我感觉良好,胸膛里跳着一颗舒展的心。
后来领导看上我的技术,让我当了检验员,检验员与装配工本来就容易发生矛盾,我又是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砂的人,差一点我也不答应。我常常是嘴上说着,手上拆着,那装配工不高兴也罢,低声骂也罢,反正我是听不见,除非他大声骂,可他又不敢。我是对活不对人,改了就好,绝不记恨谁,一天天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过去了。有一回,我那徒弟为质量跟装配工生气,哭鼻子。我说:“发动机装好了就行,他爱说啥说啥。”哪知小徒弟说:“您那耳朵多好啊,什么也听不见。我是不想听都不行,直往耳朵眼里钻,干生气!”我一听,乐了,就我这半聋的耳朵,还有人夸呢。
丈夫是个球迷,我是个看进球爱好者。足球大赛常在咱这儿的半夜里赛。丈夫怕吵了旁边屋里的儿子,把声音开到他能听见的程度。这声音到我这儿,就成了虚无缥缈的催眠曲,我斜靠在枕头上,一会儿就着,比平时入睡还快。球进门了,丈夫推醒我,一睁眼,正是进球的慢镜头,那一招一势看得真真切切,第二天一准能在男女同胞面前侃几句。从他们那疑惑的眼神里,我读出:“没想到这四十多岁的大姐还是个球迷呢。”嘿,瞧出这一点,我心里特乐。
我好睡觉,晚上一过十点半就是神仙演电视也挡不住我的觉。遇上丈夫爱看的电视,只要他把声音放小,那他和我便是一个看得有滋有味,一个睡得昏天黑地。据我了解,为看电视两口子吵嘴的不少,我这耳朵又显示出了一大优势。
后来组织上送我上党校学习,每到考前复习时,办公室内外人声嘈杂。和我一起温书的同学总是抱怨“吵死了”、“真乱”。而我却能在此环境中专心学习。有人向我请教抗干扰的秘诀,我说:“我耳朵聋,外面说话声音小的我听不见,声音大的只要中间有几个字发音轻,我就听不到完整的话,也就反映不到脑子里,就跟没听见一样,我该学什么学什么。”那人恍然大悟,大叫:“我真羡慕你的耳朵!”
我好高兴。真的,半个聋子好快活!